曹时听到这里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玉二爷是怎么个要紧的人物,但一年前项逢忙得不可开交,这主意的确是曹时自己拿的。
那时候他和程湛跟肖北城交接得差不多了,定黑市的一批采选时,里面就包括缅甸玉石。
当时肖北城已经跟陈琛留在宛城了,程湛去协助周一鸣安排武器的事情,这件相比之下根本不要紧的玉石采选就交给曹时安排了。
曹时起初让一个得力的手下用肖北城给的号码联系这个玉二爷,手下来汇报的时候说玉二爷还没睡醒。
曹时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四十,这也不是睡觉的时候。
曹时索性自己打了过去。
那边一道声音传来懒洋洋的,混着哈欠声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曹时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说:“你是负责缅甸玉石采选的人,对吧?”
话音刚落,那边就说:“我这刚睡着就被你一个电话吵醒,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知道你能不能等我睡饱了再——”
曹时自己手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直接打断了他说:“我需要确定一下——”
那人又开口了,刚说是没睡醒,声音却是比曹时还高,“不行啊,什么事儿都得等玉二爷我睡好了再说。”
这下曹时是真窜起了几分火气,他也是三教九流里混过来的人,哪能听不明白这种吊着人、拿捏你的套路。
曹时笑了几声继而说:“我听说这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别说是睡不醒了,就是快死了,只要是这边发个话,那也得从床上滚起来去办。”
电话那头哈欠声也没了。
曹时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又往回说:“更何况是咱们这么多年有来有往的默契,是吧?”曹时特意把“有来有往”四个字咬得很重。
沉默半晌,那边说:“既然如此,咱们今后恐怕没这个缘分了。”
旋即挂断了电话,曹时气笑了,心想:“真拿自己当回事儿,居然敢挂了他的电话。”
之后没两天,第一届玉石公盘板上钉钉的消息传了出来,曹时想不如找个在缅甸政府那边有人脉的,以后打听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就这样找上了王彬,他哥哥是缅甸行政长官的秘书,方便弄到玉石公盘的第一手消息。
后来曹时也跟程湛提过这事儿,程湛又查了查这个王彬的背景,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也没再深究,去年玉石采办也是风平浪静、顺顺利利。
此刻Storm酒吧里,项逢的目光投了过来。
曹时硬着头皮说:“一年前,我联系过这个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与曹时一贯的风格不符。
“但是,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说什么要等他睡好了之后再谈,没说两句更是直接挂了——”
项逢摆了摆手,已经明白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了。
曹时登时顿住了,把话都吞了回去。
项逢看着肖北城说:“我现在给玉二爷打电话重新谈一谈可好?”
肖北城说:“他的意思是要当面谈。”
曹时用舌尖顶了顶腮,程湛知道如果这个玉二爷在这里曹时怕是已经打死他了。
若只是缅甸玉石的分量,自然是配不上北宏首领亲自去谈的。但是如今押上了北宏十七条人命,项逢不查个水落石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可是如今陆家那边、吴俊风那边都不太平,李勇先的事情被陈琛一挡现在也没查清楚,项逢的确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延城去缅甸。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离开延城,他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陈琛说:“你不用担心延城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项逢没想到陈琛会这么说,毕竟陈琛卸任这一年多来除了自己去蒙马特区的那次之外几乎没插手过北宏的事务。
如今延城这一潭死水,陈琛是可以不掺和的。
项逢看着陈琛,心里清楚他是最合适的人,是真正能稳住局面的人。
但是刚刚程湛三人进来之前,他们两人促膝谈话时,陈琛没透露出与赵正言为敌的想法。他们主要谈的是祝留。
陈琛说:“你觉得你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她吗?”
那时候,项逢并没有马上回答。
Storm酒吧顶级包间里的灯光调节得刚刚好,角度、色彩、变换的频率恰到好处,可以掩藏很多东西,也可以倾吐很多东西。
项逢想了很多,想到了二月冰凉的日本海,想到了初任北宏首领的时候,想到了昨天晚上自己在九号院里跟程湛说的话……
项逢的神情有些恍惚,陈琛看着他,也没再说话。
冰冷的海水,子弹出膛的声音,疼痛到麻痹的伤口……
项逢的思绪飘过了鲜血里求生的这些年,一幕幕像老电影一样放映着,李勇先追债时破口大骂,提交注销申报申请书和清算报告的那天多云,陆桑子找他做个交易……
在一切的尽头,是那个姑娘,杏眼清透,不施粉黛,衣着简单得不像十七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不,不,这个姑娘已经25岁了,她的眼神复杂,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她穿着顶奢品牌的衣服。
项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让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空到发慌。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其实不是为了她。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陈琛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不紧不慢,“你爱的是一个不知觉中醒了的梦。”
陈琛执掌北宏的这些年里见过太多人了,他懂得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隐晦。
项逢说不出话,只是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思绪似乎不受他控制,他想到了自己真正出现在祝留生命里的那个晚上。
烟火缭绕,一个瘦弱的姑娘被两个男人逼得无路可走。她惨白着脸,甚至放弃了逃跑,那是项逢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他把她揽在了怀里,告诉她“别怕”。那天,他的心脏跳得很急,虽然打斗受了伤却很快慰。
这一切感受混合在一起,让他觉得那就是他的爱情。
或许只是像极了爱情,或许只是因为她让他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他了啊。
真的,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程湛他们三个神色着急地走了进来,头顶的灯光又变换了一次,项逢侧过头,所有的思绪沉进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