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留看着赵正言的温柔的目光,他狭长的眼里好像有春水流淌。
祝留知道她该答应,这是最好的结果,工作、生活、艺术理念,方方面面他都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四年的相处,她也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他的私生活也是真的极检点。嫁给他之后,她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
但是祝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指引的不是这样的方向。
只要一想到她要跟眼前这个男人宣读誓词、共度余生,她就感到由内而外的疲惫与毫无因由的烦躁,她不明白为什么。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回应。
赵正言人生中第一次跟女人求婚,就遭遇了这样的结果,他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
但是他压下了这种不快,说:“是我不好,我太着急、太仓促了。”他的唇角勾着笑,是那么的温柔。
赵正言继续说:“我该给留留准备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才对,让全延城都知道是我非要娶留留不可。”
你看,他多懂女人的心思,他懂女人的虚荣与顾虑。
祝留想说但是说不出口,她张了张嘴,赵正言吻了上去,这个吻热烈又克制,没有带出一点唾液,却一路吻到了她的耳后。
赵正言的唇贴着祝留的耳朵说:“留留,我真的好高兴,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了。”
和四年前相似的话,祝留的心却没有四年前那种一片寒冷中围着火的感觉了。
她敏感,但对于感情并不敏锐。朦朦胧胧中,她依稀能辨别到某种东西变了,她想要的也变了。
赵正言继续说:“这个孩子,我会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你和他成为全延城最尊贵的人。”
祝留一点都没有显怀,但是此刻听了赵正言的话,她却仿佛能清楚地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那种陌生又亲密,恐慌又无法割舍的感觉。
祝留的眉头皱了皱,赵正言看在眼里,眸光暗了暗,他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祝留没有说话,整个人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人的生气儿。
赵正言关上门,跟门外守着的人说:“看好了,如果她要出去马上告诉我。”
刚刚跟祝留的交流让赵正言明白她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排斥的,既然如此,他必须防止一切意外的发生。
赵正言又打了个电话,他说:“多找几个细心的人过来守着祝留,必须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
这是他和她的未来,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赵正言三十八岁,他即将拥有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在他声色犬马的那些年里,他没有给任何女人怀上他孩子的机会。
这个孩子,他要定了。这个女人,他也要定了。
项逢安排在祝留身边的人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不管他们多不愿意跟项逢说,也必须得说。
哪个男人会愿意自己心里的女人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下一步该怎么做还是要请项逢指示。
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几乎颤颤巍巍地向项逢汇报完后,项逢一句话都没指示,直接把手机摔了。
比这几个手下心情更为复杂的是程湛,因为这位就在他面前。
程湛认识项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鲜血的淘洗里项逢越发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刻他的脖子通红,额角青筋暴起,胸膛起伏,浑身的肌肉都崩了起来。
项逢摔了手机后又摔了茶几上的手工烟灰缸。
程湛记得无意间听负责采购的人向财务汇报时提过这个烟灰缸20万,说是有什么故事和寓意。程湛当时嗤笑了一声,他们这种人哪里在乎什么故事和寓意。
项逢心里那股火还是没消下去,茶几也没有幸免,旁边的瓷质花盆也都碎的一塌糊涂。
突然项逢坐在地上,两只脚摊开,头埋在手里哭了出来。
程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项逢,他转过头看了眼门,确认门是关着的。
真朋友就是这样,他不会愿意别人看见你痛苦与落寞的样子,不会愿意你的脆弱被任何人利用。
项逢几乎是嚎啕大哭,眼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额角的青筋跳动仿佛要挣破皮肉,脖子处的皮肤红得瘆人。
健硕的身体瘫坐在地面,像一匹孤狼,那种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的痛苦从声音的嘶吼里挣扎而出。
破碎的花盆里的土粘在了他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上,裤腿处的布料被瓷片划出了两个小口。
程湛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湿了,一路走来这么多辛苦,项逢都撑了过来。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未免太残忍了。
程湛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现在还记得三年半前,在东京的病房外,护士把塑封的什么东西交给自己的时候。
他疑惑地接过来,发现那是一张纸,边角处有些卷曲,对折两次.
程湛以为那会是合同、证明、或者什么文书,不然为什么项逢半条命都没了,还带着这个。程湛他皱着眉展开。
展开的那一刻他愣住了,那是一幅画,画工很好,但是看得出来没用多少时间,从笔触看就是用红色和黑色的中性笔画的。
画面上,一朵朵罂粟花张开花瓣,花茎尽情地摇曳着。
程湛看着这幅画,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谁画的,也正是这个时候,程湛才深刻地意识到那个女人对于项逢竟如此重要。
程湛想:“她会不会知道她随手的一份涂鸦,有个人即使在生死关头也要留下呢?”
程湛看着这幅罂粟花,他觉得这就是罂粟花,美艳却好像会吸人血。
这短时间里他已经彻底地懂得毒品是怎么回事,只要你沾染了,钱财、健康、平静的生活,全都给你掠夺得什么都不剩。其实哪里只是毒品呢?
程湛又想:“既然项哥那么爱祝留,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那样的女人一旦放手了,可能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或者时间会淡化一切,再过几年他可能都不记得了,”程湛心想。
人都有个初恋情结,心理学家契可尼经实验发现一般人对已完成、已有结果的事情极易忘怀,而对中断了、未完成的、未达预期的事情往往记忆犹新。
或许这只是基于本能的一种效应,一种未果性。
病房外的走廊窗户里投射出淡金色的光,程湛叹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这幅画叠好。
如今,一片狼藉里,看着项逢嚎啕大哭的样子,听着他的嘶吼中包含的情绪,想着三年半前护士交给自己的那幅画的触感,程湛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感。
这颠覆了他对人的感情的认知。
竟真有这样的感情,生死不改,经年不忘。
一滴泪水从眼眶滑落,面颊微微湿润,程湛意识到自己哭了,他被感动了。
天昏地暗。
项逢感觉所有的理智都从大脑里蒸发了出去,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打结,它们在他的身体里纠缠在一起,摩擦着枪口,开始一场对内的战争。
四年,真的就是一辈子,“他已经彻底错过了她”,这个念头只要一划过项逢的心尖,就化作一把匕首,硬生生刮下一层微腥的血肉。
太疼了,太疼了。
记忆又回到四年前的那片烈日下,厚重的人偶服让他整个人像个傻子,路人指指点点。
那个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美好的姑娘抬起被他甩掉的手,用力攥上他被人偶服包裹的手,对他说:“项逢,跟我回家。”
如果当时他答应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家,毕业后他们应该就会结婚,她怀的孩子也不会是别人的。
可是当时看着她清凌凌的双眼,他落荒而逃了。
或许不是四年是一生,而是一转身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