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可茵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姜氏,一颗心被内疚填得满满的。
“你大伯母不过一时接受不了,太医诊过脉,用了针就好了。”大姜氏见崔可茵眉头紧锁,紧握姜氏的手,目不转睛看她,眼里是满满的担忧,想着皇帝真是害人不浅,好好一个姑娘一辈子就这么毁了,不由安慰她两句。
崔可茵点了点头,把姜氏的手放到薄被下,对翠环道:“太医怎么还没来?再着人去催催。”
是个肯听人劝的,可惜了。大姜氏叹了口气。
太医是和崔振翊一起来的。
派去吏部报信的小厮已把旨意说了,他一张脸是绿的。
“接到旨就晕了。”大姜氏叹息:“皇上没召妹夫进宫说这事么?”
难道崔家事先并不知情?不可能啊。
崔振翊用力摇头,道:“如果皇上召见,我一定拼着前程不要,也不会答应。”
大姜氏听了好受了些,想了想,把先前对姜氏说的话又告诉了他一遍,道:“……原想两家亲上加亲的。唉,也是我大意了,早知道这样,提前两天把亲事定下来就好了。”
崔振翊默然。
崔可茵愕然,没想到唐家也看上自己。
唐伦不是良配,可嫁给唐伦能锦衣玉食,风光体面地活着,总比嫁给晋王朝不保夕的好。想到三弟只留这一点血脉,他却没能保住,不仅愧对活着的老母亲,死后还无颜到地下见三弟,两滴浊泪从脸颊滚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大姜氏惊呆了,嘴张得大大的。
崔可茵也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劝道:“大伯父,您快别这样。”
崔振翊转头看向崔可茵,泪眼模糊中,崔可茵一张焦灼的脸渐渐变成崔振靖面带温和笑容的样子,他喃喃道:“三弟,我对不起你!”
崔可茵心头剧震,差点把与周恒私定终身的话说了出来。
门口传来崔慕华的声音:“爹,姨母,娘怎么样了?”
崔慕华放学回家,在垂花门听说母亲晕了过去,心中大急。
“太医还在诊治。”崔振翊和大姜氏相对而泣,崔可茵告诉的他。
崔慕华匆匆向崔振翊和大姜氏行礼,然后飞快入内去了。
太医在为姜氏用针。
隔着屏风,崔可茵听到里头传来低低啜泣声,心中不由大悔,也跟着入内。
崔慕华趴在床沿哭得伤心,一只轻柔的手放在他肩头,耳边是崔可茵压得极低的声音:“快别这样,看影响太医用针。”
来的是太医院院使王仲方,文宗病时,一直跟在文宗身边,可见医术是极好的。他聚精会神为姜氏施针,额头上是细细的汗珠。
崔慕华抬头,眼前是一方锦帕。
崔可茵示意他给王太医擦一擦额头的汗。
崔慕华照着做了。王太医对他微微一笑。
待施了针,请到外室说话。
王太医道:“夫人受了刺激,气血倒逆。”
传得沸沸扬扬的晋王亲事花落崔家,是大喜事啊,怎么崔夫人反而病倒了呢?王太医满肚子的疑问,只是他惯常在宫中和高居庙堂之中的大员府中行走,知道有些事不该问。
崔可茵让翠环封了一份重重的诊金,道:“有劳王太医了。”
王仲方不由多看她两眼,心道:“大概这就是那位即将成为晋王妃的姑娘了,果然处事沉稳,不愧太后娘娘亲点。”
圣旨虽是以皇帝的名义下的,但是选妃一直是太后在操作。早上王仲方进宫给太后请平安脉,自然瞒不过他。
直到掌灯时分,姜氏才醒过来。一睁开眼,见到崔振翊便哭着挣扎要坐起来:“我对不起大郎,对不起三叔。”
崔可茵忙按住,道:“大伯母快别这样说。”
崔振翊心如刀割,以袍袖遮面,也跟着落泪。
大姜氏在这儿,不好说实话。崔可茵劝道:“大伯母醒了,姨母来了这半天,忙前忙后,也累了,不如让丫鬟们收拾客房,姨母歇一歇?”
担惊受怕了半天,大姜氏确实心力交瘁,摇头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若晚上有什么事着人去说一声儿,没事的话,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大姜氏说着,又劝慰姜氏一回,才告辞回去。
把屋里的丫鬟支出去,崔可茵跪在姜氏床前,道:“大伯母,是我的不是。我……”
姜氏大急,一边要下床一边让崔慕华:“快扶你妹妹起来。”
崔可茵生怕话再被打断,急急道:“这桩婚事是我应下的。”
“什么?”崔振翊和姜氏茫然。
崔可茵道:“是我亲口答应晋王殿下的。”
“胡说八道!”崔振翊袍袖一拂,带起一阵风,烛光摇晃,差点熄灭,大声道:“你哪里识得什么晋王。完全是胡说八道。”
他倍感痛心,为了安慰他们,可茵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他还是没能保住她!
崔可茵望向呆呆站着的崔慕华,道:“大哥可还记得周持之?”
“记得啊,好些天没见了。”崔慕华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道。
崔可茵轻声道:“他姓周,名恒,字持之,乃是文宗皇帝第四子,封号晋,封地晋城。”
室中静得可怕,只有烛花轻轻“啪”的爆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崔振翊暴怒的声音在室中回应:“你这个逆子,竟然引狼入室,我非打死你不可!”
“大伯父。”崔可茵拦在崔慕华身前,道:“大伯父对我一片爱护之心,我原不该自作主张。只是……”
只是什么,却接不下去了。
崔振翊想起自己这些天来的不好预感,担惊受怕,夜不能寝,只为了崔可茵能避开皇室这个大旋涡,她倒好,自己趟了进去。失望,伤心,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一双眼睛赤红赤红地瞪着崔可茵。如果眼前的孩子是他的女儿,他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可是她是三弟唯一的骨肉,他抬起手,却扇不下。
崔慕华瞧父亲神色不对,忙把崔可茵拉到身后,道:“爹,你且听妹妹说说缘由。”
“逆子!”崔振翊一巴掌狠狠扇在儿子脸上,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
“大伯父!”崔可茵扑上去把崔慕华护在身后,小脸倔强地扬着,含泪看着崔振翊,道:“是我惹了祸事,您怎能迁怒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