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史腾也是一位嬴政留下的老人,昔年伐灭六国的时候,他就出过大力气,可谓是大秦的肱骨之臣,否则的话这治粟内史也不可能轮到他上台。
嬴胡亥有模有样的看过各地的税收情况,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内史腾身上。
“朕初继大统,天下就有此丰收景象,实乃天道昭昭。”嬴胡亥说道:“朕看具体条目,泗水郡之中,沛县那边的粮食丰收情况最好,倒是可以好生嘉奖一样这沛县大小官员,不知治粟内史你意下如何?”
在内史腾心中,新帝胡亥不过是贪图享乐而已,什么时候会重视农业了?
至于嬴胡亥之前颁发的那些诏令,他完全不知,甚至于皇帝诛杀赵高,他都还在不知道。
老大人内史腾一直都在整理各地的税收,已经很长时间没理会过外界的风吹草动。
所以,他对嬴胡亥的影响,依旧停留在之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什么正事都不干的荒唐皇帝身上。
他过来禀告一下,也只是出于本职工作,但真的是没有想到竟然被召见了,皇帝还认真看了自己带过来的竹简。
这些竹简记载了整个大秦帝国的税收,那些郡城多,那些少,比较多的地方都特别标注过。
宫廷中用来拉竹简的车都用了两辆,没曾想皇帝竟然真的一卷一卷看完了!
这足足耗费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啊!
到底这一切是真的,还是自己在做梦?
皇帝贤明了?
“内史腾?”嬴胡亥见内史腾眼神有些飘忽,看着内史腾的年纪也不过和李斯相仿,甚至比李斯都小不少,怎么一副老年痴呆的模样?
“哦?陛下!吾皇圣明!”内史腾急忙躬身施礼,随即说道:“老臣方才再想,整个泗水郡的税收,足足是往年的一倍有余。
陛下想要褒奖以昭示天恩隆隆,臣倒是有一个办法,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内史腾心中暗自语道:“新帝究竟是一时心热表现出来热衷于朝政,还是当真贤明,老夫且来试一试!”
“哦?爱卿大可直言,朕素来广开言路,诽谤直言,当面也可听得。”嬴胡亥挥动了一下帝袍,大气无边的说道。
内史腾想到新帝登基当日,有数个官员说他是忤逆,直接就被剁成肉泥的场景,后背一阵发凉,在心中掂量了片刻,缓缓道:
“古人云:小惠未遍民拂从也,意思是说,小恩小惠不能遍及所有人,民众自然不会跟随拥戴。
皇帝方才说,恩泽于沛县大小官员,臣以为田地丰收,大小官员固然有功,然后最有功劳的人,却还是在田间地头耕种的黔首。
是以臣斗胆进言,既然陛下想要昭恩于民,不如……不如免除泗水郡一年的税收。”
说完以后,内史腾见嬴胡亥没了动静,也不知声,顿时心中后悔无比。
新帝本就是小气吝啬之人,自己干嘛要试探?
还免除税收一年?
恐怕皇帝恨不得多加收一年的税收才好呢!
坏了!
都已经四息时间过去了,皇帝依旧没表态,老夫半生稳重,为何今日偏要孟浪一试?
“爱卿果真为朕肱骨之臣!”嬴胡亥猛地感叹一声,吓得内史腾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在终究是跟着始皇帝嬴政见过大风浪的人,哪怕内心慌得要死,面上也依旧稳如老狗。
“臣……”内史腾躬身下拜,实则是掩饰自己紧张国度差点虚脱的神色:“历受君恩,身居要职,岂敢不为陛下尽忠职守?”
“那就依照爱卿所奏,免除泗水郡一年赋税,但这个沛县大小官员,上到县令,下到亭长,都趁着整个冬季,召见到咸阳来。
沛县虽然是小地方,但有这一帮底层小官吏为朕牧民耕种,且用心尽力。
倘若此举,能领天下各地方的小官吏都视为榜样,何愁我大秦不能开太平盛世?”
内史腾心中感慨万分,俨然像是见到了先帝在上发号施令一般。
这样的皇帝……得位不正又如何?
能为天下谋划将来,为万民谋幸福,老夫内史腾拥护了!
“这个皇帝,老夫来守护!”
“吾皇圣明!”内史腾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躬身拜道。
嬴胡亥淡淡一笑:“自然,为显示褒奖,沛县大小官员,甚至于亭长,都可以携带自己的亲人朋友,到咸阳接受朕亲自赐宴,以此表示朕重视农桑之心!”
嬴胡亥此举大有深意,他图谋的除了正在沛县的几个小吏萧何、曹曾以外,便是图谋刘邦,对现在的刘邦应该叫做刘季。
这毕竟是大汉帝国的开创者,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他是泼皮无赖得天下。
刘季身边的那些人,目前来看,确实多半都属于泼皮无赖,骤然得到这种天恩,依照刘季那种性格,必定会叫上那些人一并前来,届时倒真是可以引用唐太宗李世民那句名言:
“天下英雄如我彀中!”
内史腾哪里知道皇帝心中想的是些什么?他只当皇帝贤明,虽然得位不正,但不都是始皇帝的儿子做的皇位?
始皇帝嬴政也不见见得就是昔年秦国的嫡长子,不也做成了这天下一统,前古未有的创举吗?
嬴胡亥也发现,这老爹嬴政留给自己的大部分老人,都没那么多的讲究,非要追求谁继承帝位。
比如杨端和和眼前这位内史腾,都是喜欢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人。
只要自己做的不是太过分,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自己做皇帝。
“切记,不能落下沛县任何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朕既然决定表示嘉奖,那所有人都要到场,吩咐下边的人,做事情的时候温和一下,如果让朕听到消息,说下边办事的人态度强硬,有一个砍一个!”
内史腾表情一肃,只感觉一股威压压面而来,他不自觉地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必定把这事情做好,让沛县成为我大秦县治的榜样!”
“启奏陛下,左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琯求见!”韩谈缓步走了进来,躬身拜道。
嬴胡亥知道,这两人必定是为了罪己诏的事情来求见自己,当下颔首道:“宣进来!”
内史腾则顺势道:“陛下,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下去吧。”嬴胡亥微笑道:“近来天气寒冷,爱卿需注意保暖。”
内史腾闻言,自威严的皇帝身上,不免感到一丝暖意,心头也觉得舒坦至极,拱手告退。
左右丞相进来以后,齐齐施礼,嬴胡亥挥了一下衣袖:“免礼,两位爱卿此来,可是罪己诏已经草拟好了?”
“这?”头发已经有些灰色的王琯迟疑了一下,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斯。
李斯这才拱手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斗胆,请陛下收回罪己诏成命,此诏书一旦下达,恐有失天子威严!”
“天子威严,岂会是一道罪己诏能破灭的?”嬴胡亥不屑一笑:“两位爱卿都是饱学之士,便在这大殿之上成书,朕亲自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