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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吱、吱……”

在人声嘈杂中,笼中鸡鸭的叫声于车厢中回响着,甚至在座位旁还有人用绳子系着猪,正值盛夏,空气中各种味道弥漫于车厢内。

客家话、闽南话各种方言在这节车厢里汇聚着,摇摇晃晃的车厢随着列车的加速,摇晃的更加夸张起来,以至于总让人有一种车随时都有可能脱轨的感觉,不过车上的乘客显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这不是火车,这是集市场!

挤坐在三等车厢中,袁世凯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虽说靠着车窗的关系,使得窗外的风带走了车厢内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扑面而来的煤烟味,却时不时的撩动着他的嗅觉。而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恐怕就是走路中间系着的那头猪,那头猪甚至还在走道中留下一堆污物,以至于整个车厢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异味。

“查票、查票……”

在拥挤的车厢中,穿着黑色号衣的验票员,一边吆喝着,一边在车厢里,验查着乘客的票,在查票的时候,袁世凯看到有人买了票,有人则付了些铜钱后,那铜钱便被直接装进了口袋中。

“这是我们六个人的票!”

验票员一来,一旁坐着的王成连忙取出六张票来,车票是从大稻埕至水返脚,也是台湾铁路的起点与终点,不过只有百余里路程,虽是如此,这车厢里乘客却是不少,尤其是以商人为多。

“哟,你们怎么不做头等车。来到三等车厢里挤着!”

操着生硬官话的验票员,接过票一看,便好奇的打量着这几个人,这几位脑子让驴踢了是不是?

“这不是过去没做过火车,都想尝尝嘛!”

王成赔着笑。作为大人亲随,这种事自然都是由他招呼。

“行,那你们就先尝着吧!”

验票员笑着,把票还给了王成,临走的时候,还朝着坐位上挤在窗边的那个穿着件绸衣。面像却与乡间村夫无太多区别的青年看了一眼,那人眉头皱着,瞧这罪遭的,不是自找的吗?

而对于袁世凯来说,这趟铁路之行。倒不是为了坐一坐刘铭传修的这铁路,尝尝这洋荤,而是为了巡视铁路筑路情况,毕竟这铁路是台湾洋务中最重要的一项,亦是“初见成效”之项——三年修通132里,虽说现在看来路质堪忧,但确实也是一个不菲的成就。

对于心怀雄心壮志,意欲于台湾同唐浩然一较高下。于台湾大办洋务的袁世凯而言,这已经修出些名堂的铁路,无疑是他所选择的第一个突破口。当今中国者筑路者无外三人,一是李鸿章,二是张之洞,至于三嘛,过去是刘铭传,现在就是他袁世凯了。

可这一路上。满怀雄心的袁世凯那雄心顿时消无形,真正见识到了这条铁路管理的混乱——有些人只买了二等票却跑到了先前他搭乘的头等车厢。不仅如此,车厢内的环境混杂更是远超出他的想象。就像特意来到这节三等车厢内,车厢内除去乘客之外,还有不少人带一堆小鸡、小猪以及许多蔬菜猪肉与各种包裹上车,客车完全变成了货车,而在车上的验票员要求验票时有不少人没有票,不是想在车上补票便是根本不想付,对于那些不付钱的人,验票员便拿走他们的物品抵押,更多的人却是以少付钱的方式,直接买通验票员,除此之外礼在货运方面各车站的报价亦是不一,商人便会挑选附近几个车站之中报价最低的车站托运货物。

“大人,看样子,这铁路非得好好的整顿一下!”

坐在袁世凯身边黄仲良轻声说道,他是袁世凯于天津寻过来的幕僚,虽说原本在朝鲜时,有几位似幕非幕的朋友,可人家毕竟都是正经的朝廷委官,全都被唐浩然留于朝鲜了,到了台湾的他,只得另开炉灶,另招幕友,同是留美幼童出身,且熟悉路政的黄仲良,亦是他身边仅有的几个精通洋务的幕友。

因为大家说的都是官话的原因,倒也不担心谈话为他人所知,毕竟台湾人大都不会说官话,自然也听不懂官话。

“嗯!”

袁世凯只是略点下头,需要整顿的岂只是铁路运营,已经上任近半年的他,在过去的半年间,除去结交台湾官员士绅,一面在熟悉着本地政务,一面又对机器局、电灯局以及邮政局加以了解。

台湾洋务支开的摊子,看似成效颇丰,铁路通了、机器局建了,邮政局亦送信了,甚至就连台北也是全国第一个通电的城市,可是处处可见管理上的混乱,且不说其管理上的混乱,以机器局为例,其制造的枪弹,实际还不如进口,不仅质劣,而且价格远高于进口。但在另一方面机器厂制造枪弹、炮弹的设备,都是前几年从德国进口的枪弹机,可从制壳至成弹,成品只有六成,其余皆为废品。废品多了,成本自然昂贵非常,甚至就连同机器局的技师,也不过就是几名洋人罢了,而火药局中的外国技师,甚至于法国所学是建筑,而不是火药,所谓的制药,不过是依着葫芦画个瓢罢了。

唯一运营还算良好的,恐怕就只有电报局与邮政局,不过两者都有先例于前——前者的一应章程仿自外洋,于大陆运营多年,至于后者,则是海关代管。

要整顿!

是该整顿了!

若不整顿,谈何于台湾操办新政,不,是操办洋务!对于总理朝鲜数年,刚刚放任台湾的袁世凯来说,他急欲做成一些事情,以向朝廷、向大人证明自己能力,进而以洋务晋身官场,当今中国地方官员欲自重,唯有借洋务而行。中堂是这样,张南皮也是这般,甚至就连同朝鲜的唐浩然亦是如此。

不过袁世凯却知道,自己比不过他们三人,中堂有多年积威于朝。南皮有朝廷借重分权,至于他唐浩然,不单精通洋务,且又有中堂的欣赏与南皮的旧情,这都是他袁世凯拍马难及的,虽是如此。因年岁相近的关系,袁世凯心里却总有与其一较高下的心思。

“朝鲜不过为外藩,纵是你唐子然有翻天的本事,又岂能用以朝鲜人?富以朝鲜?纵是办了特区又能如何?”

心里这么想,袁世凯却知道。那唐浩然于朝鲜却有着自己难及的便利,朝鲜为外藩是不假,可就是因其为外藩,他唐浩然才能享以全权,如此方才能与朝鲜任意妄为。而全无擎肘,反观他于台湾,却不得不顾虑地方士绅以及湘淮防营,更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互相擎肘。多方来擎肘,又谈什么办事业?

心里这般寻思着,火车摇摇晃晃的驶进了下水脚站。车厢里的乘客纷纷涌出车厢,只于车厢中留下一片狼籍,在离开车站之后,袁世凯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车站瞧起来倒有点像是座祠堂,想到沿途的混乱不禁长叹口气。

“大人。现在自从铁路去年四月初一投入运营,不单没能达到以路养路的成效。反倒是每月亏空近三千两,若是以此计算。待到全岛南北铁路筑通后,每月亏空将达十数万两,以我看来,这亏空全在路政管理混乱,以今日咱们在车上所见,单这一趟车,入查票员私囊的至少有十数两银子,若是再加上称磅减斤,这亏空怕还是亏于人事!”

在王成往车马行租马的时候,黄仲良则于一旁轻声进言道,先前这一路上见过路政的混乱之后,他便立即意识到,对于自己来说,这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嗯!”

人事之亏,于国内洋务工厂之间,可谓是见怪不怪,旁人可以见怪不怪,但袁世凯却不能,他没有那个银子去虚耗,他需要靠台湾铁路去向朝廷证明自己。

“良友,以你之见,若整顿铁路,又当如何整顿?”

看着黄仲良,对路政不通的袁世凯只得把希望寄予其身。

“大人,其实说白了,这经营铁路也就是做生意,对于主持来说,即便是不懂铁路,亦需要先明白做生意的道理,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就拿咱们今天在车上看到的来说,这车厢中携带包裹倒属不可避免,可把成笼的鸡鸭,甚至猪仔赶上车,被车上的气味这么一薰,下次谁还敢做车?再者就是,各等车厢混坐,只要塞上几十文钱,便能由三等转二等,由二等转头等,依这种做法,这不亏才怪……”

黄仲良这会倒全不像是读书人,而是如普通商人一般斤斤记较起来,或许这正是留美所学的影响,使得他更擅长于经济的角度去看待一些问题,就如台湾铁路面临的这些问题一般。

“以腾云号为例,一共13节车厢,头等车1节,二等车2节,三等6节,余者4节为货车,以学生之见,既然头等车厢成日几乎无客,二等车终日客少,那就直接把头等车厢取消,把二等车减至1节,三等车厢减至5节,增加3节特制的敞车,这种敞车的专供小贩用,其携货亦极为方便,票价与三等车相同,猪仔、鸡笼之类一率不准进三等车厢,如此一来,三等车厢的环境自然好转……”

黄仲良的建议让袁世凯颇以为然的点点头,若是如其所说,带着生猪、黄牛之类活货的商贩搭敞车,既不需要担心货丢,又不至因车厢不准进活物,而减少运营收入,而且又能改善车厢内的环境,百姓自然愿意乘车。

“嗯,这倒是一个办法,那诸如逃票、私货之类的现象又如何清除?”

袁世凯朝着远处的车站看去,在车站周围可以看到有一些人不经验票口进入车站,这些人不知要逃掉多少票去。

“给所有的铁路工丁都派上带号码的制服,然后再派人暗查,可以向西学堂要了一批学生,每人月支五六两薪酬,要他们每人坐一次列车,专看查票情形,发现弊端,记下查票员号码,到下一站即下车直接拿文书打电话上报,反正这沿线车站既有电报,也有电话,譬如在锡口前一站发现,到锡口即下车打电话,告诉管理者,管理者立即以电话通知锡口站,派人上车接替作弊的查票员,将他开除并交由路丁扣押,然后直接扭送官府审问,吃上官司。能当上火车的查票员也不是件容易事,只要开除几个以后,以后谁也不敢再冒险作弊。对私运货物也同样派人暗查,查出也立即开除、扣讯。这样的话,只要有一两个月,就能把这两大弊端整顿过来了。这种路政改革只要主持者站得正,方法好,收效自然会很快,这样一整顿,收入必定激增,转亏为盈,到时候自然可收以路养路之功效!”

朝着街对面的车站看了一眼,然后袁世凯颇为略点下头,语气凝重的说道。

“良友,这路政是要整顿,不过要主持铁路局,必须先懂铁路,这次回台北后,你先到铁路局中任职,一切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说,现在,台湾这边……”

这边的事情还没有理清啊!

想到台湾内部纷乱复杂的官场关系,袁世凯反倒有些嫉妒唐浩然了,他初一上任,便废除旧王,另立新王,从而坐实的朝鲜太上皇的身份,如这般政令岂能不通,而相比之下,自己于台湾这边,反倒是各方擎肘,好不头痛。

若不然……

想到唐子然于朝鲜的日子过的那么舒坦,不无羡慕的袁世凯不禁想为其添上一些麻烦,可如何添上些许麻烦?

若不……

想到家中的那位美娇娘,袁世凯的心里顿时涌出一阵不舍来,现在还不是用那人时候,而且……而且自己还有用得着他唐浩然的地方,

“袁世凯啊,现在交好他唐子然还来不急,你却……”

摇头感叹一声,袁世凯往着北方看去时,那眉头亦随之皱紧了。

“他唐浩然还欠自己一个人情要还,只是这个人情要还在什么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