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雯办事一贯雷厉风行,她招聘了一些留洋归国的技术人员,让他们顶替工头,接管纺织二厂的管理。对工头也分批重新安排。工人们对这么做欢欣鼓舞,拥护新职员的管理,工厂的面貌很快有了进步。龙敬文对改革的进展很满意,但心里还是存着一份担心。他的担心真的不是杞人之忧。
这一天,龙敬文来到昌茂工业技术学校授课。为了提高工人的操作技能和职员的管理技能,使昌茂跟上世界企业快速发展的步伐,公司兴办了这所学校。龙敬文亲自到学校授课,他结合亲身经历讲企业管理,有声有色,学员如同听评书,津津有味。讲完课,他到办公室休息,并向校长了解学校的情况。这时纺织二厂的一名职员跑了进来,满脸是血,像一个战场上挂彩的伤兵。“总经理,出事了,工头联合一些打手打进工厂来了!”
龙敬文急忙派人找医生给这名职员包扎。
受伤职员喘吁着说:“总经理快去纺织二厂吧,那些工头还在打,我是跳窗户逃出来报信的。”
龙敬文又忙派人联系警方,自己乘车急奔纺织二厂。
汽车飞快奔驰着,龙敬文的脑子也飞快地转动着——现在情况会怎么样了?自己到场后如何处置?
龙敬文正想着,汽车驶进了纺织二厂。龙敬文走下汽车,看到穿着黑色短衫裤的工头王富手持木棒,山林大盗般追打着总工程师孙冬亭。孙冬亭迈动瘦弱的双腿尽全力奔逃。龙敬文连忙高呼:“住手,住手!”但王富似乎没听见,仍追赶着。距离渐渐接近,王富举起木棒一挥。这时一声枪响,王富和孙冬亭同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龙敬文一阵心悸,身子不由晃动一下。太痛心了,自己兴办的为民造福的工厂竟成了屠杀的战场!院子里追打的工头和打手听到枪响都愣住了。新职员看到龙敬文的汽车,仓惶跑过来寻求庇护。龙敬文上前察看,只见孙冬亭的头被木棒打破,昏了过去,而王富的胳膊中了枪,也鲜血真流。龙敬文马上叫人将受伤人员送往医院,又派人去找开枪的人和总工头李阿大。
去察看开枪人的职员背着头上流着血的杜丽雯走回来。杜丽雯吃力地说:“总经理,我被打昏了过去,醒来后看到王富挥捧打孙冬亭,一心急就开枪打了他的胳膊。”
龙敬文想,如果不开枪,王富可能会把孙冬亭打死的。
杜丽雯又吃力地说:“总经理,我没把事办好,惹起了事故,我对不起您。”
龙敬文忙说:“不要说了,快包扎,然后去医院。”
汽车刚送走杜丽雯,李阿大被找来了。
“李阿大,你赶快派人制止所有工头的殴打行为,如果事态不扩大,我可以从轻处理肇事者,如再一意孤行,后果自负,警车马上到了。”龙敬文严厉地说。
李阿大也是昌茂的老工头,对龙敬文还是敬畏的,他马上派几个心腹制止殴打,自己也在工厂内四处呼喊。
工头们和新职员都聚集到龙敬文身边请他做主。龙敬文说:“我会公平处理这件事的,大家都散去回家吧,留下李阿大谈问题。”李阿大也帮助龙敬文说服,众工头和打手散去了,新职员也散去了。龙敬文突然看见打手中有一个人很像绑架过他的刀疤脸。他盯着他看,那人低下头快步走出厂门。是他,就是那个刀疤脸!看来这次事件又是杜庄田在背后组织的,而指使他的是富士的日本老板。卑鄙的家伙!要想竞争就正大光明地进行嘛,总在背后使绊子、下毒手是小人的勾当。不过,我们一定要把企业办好,要使国家富强,这样才能不受欺负啊。像今天这样的事件,报到警方,警方听说有日本人指使,也是不敢管的。
人群散尽后,龙敬文对李阿大严厉地说:“李阿大,你跟随我多年,有什么事可以说嘛,怎么能任手下行凶打人?”。
“总经理,工头们被夺了饭碗,逼得没招了,才结伙闹事的。龙老板,我们都跟随你多年,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让我们下台?是杜丽雯和徐昭那混蛋搞的鬼吧?”李阿大粗声大嗓地说。
“现在先进的外国企业都废除了工头制,实行科学管理,我也想在昌茂试一试。不过,我吩咐过要稳妥行事,安置好工头们。”龙敬文缓缓地说。
“工头们都做惯了,一下子让他们失去原有地位,他们受不了啊。”李阿大说着咳嗽了两声。
“好吧,这事我再考虑考虑。不过你要稳住工头们,不能再出什么事,否则我不能饶恕。”
“只要你总经理发话,事就好办了,我让他们都听招呼。”
* * *
杜丽雯伤得很重,头骨碎了一块,脸部破相了,肋骨也断了几根,需要住院治疗几个月。孙冬亭的头骨也被打裂了,严重脑震荡,医生说他以后恐怕做不了脑力工作了。
龙敬文到医院看望数次,心中十分难过,觉睡不好,白天也神思恍惚。杜丽雯为了自己和昌茂已经做过一次牺牲,为此不能再生育,这次又破了相,就更不好找婆家了。自己也知道丽雯的心中爱恋着自己,不愿嫁人,可越是这样自己越应对她负责,越应使她得到幸福。而现在……
丽雯看出了龙敬文心中的悲痛,她劝他打起精神管理好公司。“我和孙总工程师是为了昌茂受伤的,如果你不管好昌茂,我们的血就白流了。不要再来医院了,全力以赴管理好昌茂。”
想想丽雯的话,龙敬文鼓励自己振作起来。他把徐昭找到自己家里密室商谈。
“林老弟,废除工头制这事看来还是办急了。”龙敬文沉思着说。
“其实杜副总对工头的安置还是不错的,不过他们作威作福惯了,不甘失去昔日的威风和特权,故意闹事行凶。”徐昭气愤地咬牙。
“我看这样吧,废除工头制先放一放。最近兴办第五纺织厂,厂长由你担任。厂子建起后不用工头制,用职员制。如果五厂采用新制度,把别的厂比下去了,大家就会服气了。在这段时间,我把各厂的工头调换一下,让他们不能抱成团,结成伙。过两年再废除工头制,给工头们安置得更好一些,估计就不会闹事了。”
“这样也好。我一定把纺织五厂用新制度办好,让他们瞧瞧到底哪种制度好。还有,总经理,这次行凶的工头还是要处理的,否则新职员心气难平啊。”
“这我也想了。挨打的职员除了治好伤外,再给一笔安抚费。行凶严重的两名工头清除出公司。”这两名工头也要给一笔优厚的安置费,但这点龙敬文没跟徐昭说。“还有总工头李阿大,调二面粉厂当工头,看表现再说。”
徐昭松了一口气,“这样做新职员心里的气就能平息些了。”
“徐昭,办企业不是件容易事呀,凡事要考虑细致,做得稳妥,否则不知从哪就会冒出祸水来。冒险是需要的,改良也是需要的,但稳步才能前行啊。”
“总经理,您说得对,我还年轻,还得磨练啊。”
龙敬文拍拍徐昭的肩膀:“企业以后还要靠你们这些有知识、有魄力的年轻人来干。中国的企业还很弱小,很落后,你们要努力啊。”
“是,总经理。”徐昭动情地望着这个与他父亲年龄相仿的前辈。
龙敬文又沉思着说:“这次工头闹事,又是日本富士株式会社在背后捣鬼。他们一直想搞垮我们,一计不行,又生一计。我们也得想想办法。我听说你有个亲戚是从日本学工商归来的。”
徐昭点头:“是的,是我的堂弟。”
“能不能让他打入富士,为我们提供情报?我们不使坏,但要防备他们的破坏。”
“好,我跟堂弟说一说。确实,我们应该注意防止富士的阴谋破坏。”
“你堂弟打入富士后的活动费用由昌茂公司出,你做个账。”
“是。”
龙敬文又说:“徐昭,我大儿子仁和从美国大学毕业回来了,他是学工商管理的,我让他到你的厂子从底层干起,你好好带带他。以后他能像你这样,我这个当爹的就放心了。”
“总经理,您这话言重了,我只比仁和大几岁啊,也要好好学习。”
龙敬文笑说:“老弟,你就别谦虚了,我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识人的本事还算有一点,仁和就交给你了。”
“总经理,我一定把仁和当兄弟对待。”
“在情感上可以这样,但在做事时还是要把他当下属严格要求。”
徐昭点点头。
“噢,你这几天带两千元代表公司去警察局致谢意。他们出警车也起了威慑作用,以后也用得着他们,要维护好啊。”
“是,总经理。”
龙敬文又缓缓地说:“我最近在家里大厅搞了几次宴会,宴请各界要人,公司和市面上都有些议论,说我阿附权贵,势利眼。可办企业,不维护好权势政要不行啊。二十年代,军阀混战,土匪猖獗,公司进小麦、销面粉都有人劫掠,我只好去疏通孙传芳孙大帅,请他帮忙保护。我被土匪绑架,也是杜丽雯找孙传芳派兵救出来的。为此花了不少钱。可蒋介石率北伐军打过来又说我勾结反动军阀,把我抓了起来。后来求国民党元老吴稚辉、蔡元培、张静江等人说情,又交了五万大洋,才放出来。唉,现在看我办这么多厂子,住这花园洋房里挺风光,可我心里的苦水吐三天三夜也吐不完呐。”
徐昭原来也有些想法,现在听了龙敬文这番倾述,不但理解还生出同情。他又想以自己的耿直和率真,难免是要碰几个硬钉子的。前辈在艰难中磨出的沉着、圆熟是应该好好回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