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孙乐和雪竹来到繁兴镇。来至广庆茶园门前,听着里面敲打着锣鼓,好像是要演戏的情形。孙乐想,每日行路辛苦、枯燥,进去喝喝茶,听听戏,娱乐一下吧。问雪竹,她说很高兴听戏。二人方要下马,见从里面出来一个秃子,身穿蓝绸裤褂,白袜,青缎子皂鞋,手拿芝麻雕的扇子。他见孙乐一表非俗,很是威武,说:“壮士,听戏吗?”
孙乐点点头,说:“将马交给你吧。”
那秃子说:“行了。”赶紧叫:“来人!将马拉着拴好。”从里面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说:“四大爷,我去。”接过马,往东去了。
那秃子说:“二位,跟我走。你们是楼上听?楼下听?”
孙乐说:“楼上。”秃子带路,至正面楼上。孙乐、雪竹落座,秃子拿了一个茶壶与茶碗放在桌上,说:“壮士,你们这里坐着吧。”
孙乐问:“今日这里唱什么戏?”
秃子说:“唱得好着哪!昆弋乱弹,有一个好武生,才十五岁,今天《夺锦标》是他唱。这弟子班数着他红。”
孙乐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秃子笑说:“人都有个名儿,树都有个影儿。我叫铁头刘兆英,又叫刘四。”
孙乐见他说话逗乐,也开玩笑说:“你有绰号了,你是土匪?”
刘四说:“壮士取笑了,我可不是土匪,这前三门外头有四个着名的土匪,我替人家打过架的。这个广庆茶园的东家是孤儿寡母,被这四个恶霸霸着,不给人家东家钱,我是气忿不平,替东家来找四霸天。我这身上练过油锤贯顶,两太阳砸砖。这四霸天与我打赌:我就用开水浇头,披刀贯顶。把四霸天吓走,我就给东家照料这个买卖。今天有我拜兄给我请的子弟班开贺。”
孙乐说:“这些话倒不提,我且问你,这四霸天姓甚名谁?怎么叫作四霸天呢?”
刘四说:“南霸天姓宋,排行在四,很有几叉杆,手下同伙不少。北霸天乃是得胜门外的人,姓桂,名翔,号叫凤甫,专在衙门走动官事,包揽词讼。东霸天姓李,名荣,别号人称花斑豹,在东九仓上,很算站得起来的人物。西霸天姓石,名俊德,别号人称小诸葛,在衙门里当差。这四个
人,手下俱有党徒,无所不为,无事不作。我听说这四个人,约聚同伙,今天要来找我打架。我这里回头也有朋友前来相助,巧遇你壮士,还许瞧得见热闹哪!”
孙乐问道:“难道地面上官府差人不办他们吗?”
刘四说:“嗨!你还不通世路吗?有官就有私,有水就有鱼。他等俱有几个官府朋友护庇。”
此时楼下已有二百余人,楼上尚未上座。
直听下边一阵大乱,有人直嚷道:“铁头刘四,你出来!我见见你有多大本事!”刘四慌忙下楼,见楼下池子内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有二十多岁,身高在六尺上下,青苍苍的脸膛,两道八字眉,一双蛇眼,薄片嘴,微有几个麻子;身穿土灰色布裤褂,足登青布抓地虎靴子,横眉立目,此人别号人称耗子皮贾虎。身背后站着又一个人,身穿紫花布汗褂,青绉绸底衣,足登三厢窄腰快靴;面皮微黑,在二十有余年岁,他说:“刘四,你前者夺广庆茶园,算是个英雄!我叫一块土黄七。今天我们哥俩特来会会你,瞧你有多大能耐!”说着,转身一抬腿,脚蹬板凳,坐在桌上。贾虎也跟着大嚷大叫。
铁头刘四叫:“来人,把他们两人看上!”又说:“姓黄的,姓贾的,你这两个小辈,胆子不小,今天四太爷让你们瞧瞧我的能耐。”说罢,自己到柜房穿上象皮浑吞,上得戏楼,站在台口说:“众位亲友,今天来着了,唱戏的子弟爷台未到,今有四霸天同伙前来找我,我当场练练功夫,给诸位瞧瞧。回头也叫那两个小辈照着我这样练,练得上来,我拜他为师。”即叫伙计将刀拿上来。
有一个小伙计拿着三把钢刀,送在刘四面前。这刀都有一尺七八长,把上钉钉,背厚刃薄,光闪闪,冷森森,甚是锋利。
刘四拿刀在手,说:“众位,我这脑袋是肉的,将这刀剁在我这头上,你们瞧瞧。”说罢,拿刀照自己头一剁,剁了一溜勾,少时又复旧如初。一连剁了三刀,又换一把,照旧把三把刀用完。叫伙计拿开水壶一把,照脑袋浇。浇完了,楼下这些人齐声叫好。楼上孙乐、雪竹也都看见。
刘四练完,下楼来至柜房,换好了衣裳,来在后面一瞧,耗子皮并一块土尽皆不见,赶紧问看他的人:“这两个小子哪里去了?”看他两个的人用手一指,说:“桌底下蹲着呢!”这两小子见刘四爷真有功夫,吓得钻在桌儿底下。黄七说:“耗子皮,我说别来,你偏不服。今天你瞧这个厉害不厉害?”
贾虎说:“那不能怨我。咱们两人已经到此,回头必叫刘四把咱们打一顿。我有一个主意,你依着我说,管保平安无事。”
正说之际,见刘四已站在面前,耗子皮由桌子底下钻出来,跪倒在地,笑吟吟说:“四太爷,你老人家别生气。我们两个天大胆也不敢来骂你老人家,这里有个缘故:是安庆门里马老太爷叫我们来的,试试你老人家有胆子没有。”
刘四说:“我不信,我的朋友万不能支使你这两个王八蛋前来扰我。我的朋友少时就来,问明白再放你们。要真是他叫你们来的,我就找他去算帐。”
正说之际,马梦太同着一干朋友自外进来,说:“老哥,他们来了没有?”
刘四说:“没有。”这两个小子一瞧,说:“不好!”
刘四说一指两人问:“老哥,你叫他们来找我?”
马梦太一瞧,说:“老四,你认识他们吗?这两个是南霸天宋四的手下,大概是四霸天叫他们来的。像这两个小辈,打他还怕脏了手呢!你这两个小辈回去,见四霸天就说,老太爷在此等候他,官私两面由他挑!”说罢,照着贼人就是一脚,将贼人踢了一溜滚。这两个贼人抱头鼠窜,出了门首,竟自跑了。
马梦太说:“老四,你这就是胡闹,我能够与贼人合伙吗?你我兄弟暂且听戏,等候贼人前来,再作道理。”
一干众人方才落座,只听外面有人喊嚷,直奔广庆茶园而来。铁头刘四与马老太爷无名火起,说:“大概必是四霸天前来,你我弟兄到门前一看,便知分晓。”二人转身往外就走。
正说之间,只听下面乱嚷怪叫。四霸天带了不少的人,来找马梦太与刘四。
梦太迎住众人说:“你等真要打架?是文打还是武打?”
南霸天宋四说:“是要打架,先行文打,怎么样?”
此时唱戏的方要开台演戏,见下面一阵大乱,正是四霸天跟马梦太那里说话。瞧热闹的人很多。
南霸天宋四说:“当初夺广庆茶园之事,是铁头刘四开水浇头,披刀贯顶,练的甚为出奇,无人敢与他对手,故此我等离去了。今天我同了一个朋友来,他家住东海,郎口人氏,姓邓,名芳,人称别号八臂膀邓芳,也在此处练一样能耐;咱们这也不是打群架。”又指着邓芳说:“贤弟过来,见见他等众人。”
见人丛中出来一人,一表非俗,身高八尺,面如白玉,环眉阔目,鼻直口方;身穿蓝绸裤褂,薄底快靴;年有三十以外,站当中说:“我是助拳的,你等不必骂我。哪位姓马?哪位姓刘?”
马梦太二人回言说:“我等就是。你练什么?你说吧!”
邓芳说:“我姓邓,名芳。我练这样能耐是天下第一,如你二人或你的朋友能照我这样练,我等就走,永不上广庆茶园来扰闹;如若练不上来,你等就此出去,叫我的朋友在此经营。”
马梦太说:“你练吧,我瞧瞧是什么特殊的本事!”
邓芳说:“把我的东西拿过来。”只见有一人拿过五根竹竿,高有六尺,其粗与大核桃相似,就在地下埋有五寸深,离三步远埋一根,一连五根,俱皆如此。
埋好了,邓芳说:“我先说说,你们听听,如有能练的,前来只管练。我从平地蹿上这一根竹竿,在那上头站着,一点不动,这竹竿一倒,就算我输了;歪了也不行,偏了也不行,站不住也不行。”说罢,众观众一怔,连马梦太也是不信,心里说:“我倒看他练练,看他行不行,他是吹牛,拿大话吓唬我。我看他练得了练不了。”
这时见邓芳一撤步,“飕”的一声,蹿上了竹竿,端端正正站在那里,一点也不动。马梦太甚是称奇。又见他从头一根竹竿上往第二根竹竿上一纵,站在那根上,仍然不动。
马梦太心中说:“不但练之难,看之就不容易,劲儿大了也不行,劲儿小了也不行,真是第一绝妙的功夫!看起来,天下英雄甚多,从此我不可自满。古语说的不错,正是: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沧海深矣,沧海之下还有地。”正想之间,见邓芳一纵一纵,一连五根,俱是照样。大家齐声喝彩。跳将下来,气不涌出,面不改色,一阵狂笑,说:“瘦马马梦太与铁头刘四,你二人可以前来当场练练!”
这两个人默默无言,有心要去练,又不行;有心不练,又当着好些个人。
马梦太正在游移之际,见邓芳洋洋得意,大声说道:“漫说是你等,就是天底下地上头,有照我这样练的,他就算是我的师傅了。大概除了姓邓的,没有第二个,他连我练的这个名目都叫不上来。”说着,摇头晃脑的笑嘻嘻在那里洋洋得意。
邓芳正在口出狂言大话,见从北边楼上下来了一个人:身穿青洋绉大褂,漂白袜子,青缎子双脸鞋;年约二十以外,面似银盆,浓眉大眼,正是孙乐,他说:“邓芳,你说这话也大了,你这功夫没有练到头,方会半截,就敢这样口吐狂言。你练的这个叫‘草上飞',乃是踏雪无陷的功夫。你只会正着练,不会倒着练。我要上去练,不能照着你那样练法。”
邓芳说:“你还有什么出奇的本事?你练练我瞧瞧,你再夸口。你别说了回头不会练!”
孙乐在精武山庄练了内功绝技,因此有这个胆量,说:“你这竹竿是东西一溜儿摆着,我从西边上去,照你那样练完,我再背着身子往回跳,那才算功夫。倘或倒背身望回一跳,竹竿若是倒了,或者将我摔倒在地,那是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我当着大众给你磕头,就算是我输了。还有一节,我要练完了,你也照着我这样练一练,我就给你磕头,也算你赢了。”说罢,孙乐将长衫一脱,放在桌上,翻身上竹竿,照他所说俱皆练完,下来将衣服穿好,把四霸天一众贼人俱皆吓怔。
马梦太说:“这位英雄高姓大名?”
孙乐一拱手道:“在下孙乐,是路过这里的客人。”
刘四笑说躬身说:“壮士一到此我就觉得不同凡俗,果然如此。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再看四霸天和邓芳,已经偷偷溜了。
刘四这时哈哈大笑说:“看这几个恶霸还敢来么?还有脸来么?咱们现在照样演戏,今天就是为了招待孙壮士,我也得演戏。演完戏孙壮士二位我还要好好设酒宴感谢。”说着将孙乐、雪竹请进最好的座位,又送上好茶、好点心、水果。接着就开戏了。
孙乐和雪竹高高兴兴看完了戏,又赴了刘四摆下的宴席。刘四还要送孙乐二人一千两银子作盘缠。孙乐谢绝了。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