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也怪不得洪承畴这般盛怒,孙可望的虽然话说的客气,那意思却是让满清出兵帮他消灭李定国,然后把云贵川三省作为他的藩地,而孙可望只需要‘岁纳贡赋’,正如洪承畴所言,这简直就是春秋大梦。
孙可望却是极为诧异,满清为西南苦愁十余年,今日自己为其提供协助,这洪承畴怎生态度如此蛮横,竟无有一丝礼遇拉拢的意思,简直让孙可望无法相信。
实际上,洪承畴气质败坏也是有原因的,他经略五省,谋图西南已经好多年了,亲手构筑从四川到福建的数千里的防线,虽然挡住了西营的进攻,但一直以来,却从未能攻入云贵,四年来其指挥的十几万兵马靡费数千万,而洪承畴其实已经感觉对西南束手无策了,而两广会战之后,两广丢失,江西又成前线,洪承畴压力大增,他很清楚满洲朝廷对自己这类汉官的态度,一个不慎,论罪起来便是满门之祸,为了避免死局,洪承畴自称“经略无能,寸土未拓”,请求朝廷解任,返回京城。
实际上,洪承畴也很清楚,五省经略这个位置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以往面对西南还则罢了,如今东番于广东跳梁,任凭满汉大臣,都是不敢接手了,于是洪承畴玩了一手花活儿,对清廷自称双目失明,不能视事,请求回京调理,这是清廷无法拒绝了的缘由,甚至无法证伪。
可这馊主意是洪承畴一个月前想出来的,上了折子,如今孙可望归降,云贵内乱,可谓满清的天赐良机,洪承畴顿时感觉西南之事大有可为,可偏偏刚上了双目失明的折子,直接让洪承畴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也是洪承畴怒骂孙可望为何不早十天半月的投降,那样还能派遣快马把折子追回来。
“经略连年为西南之事忧虑,如今见殿下来投,一时有些气血上涌,殿下莫要怪罪,请先去后堂歇息,稍待片刻。”洪承畴座下幕僚小心的陪着不是,使了个颜色,仆人带孙可望去了后堂。
“哎呀,老大人糊涂呀,怎生如此对孙可望,这厮如今奇货可居,断断开罪不得呀。”幕僚见孙可望走了,连忙劝说。
洪承畴坐在椅子上,不忿说道:“哎呀!老夫也是一时心中不快呀。”
“如今看来,还是将此事禀明天子,再行处置了。”幕僚提议道,洪承畴看了幕僚一眼,问:“那前日上奏双目失明,该如何自圆其说?”
幕僚道:“卑职在折子里早就留了转圜的余地.......。”说着,已然把当初幕僚亲手拟定的那份拿了出来,幕僚道:“职年老体衰,血亏滞塞,以至双目失明,不能视事........。大人,您看,您双目失明是因为年老体衰的缘故,如今听闻孙可望归顺,我大清一统西南指日可待,气血翻腾之下,那岂能不恢复视力呢。”
“这.......。”洪承畴颇为犹豫。
幕僚笑了:“老大人,这话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如今朝廷之中,能征善战的宗王还有几人,独挡一面的亲贵又有几位呢,这西南大局,还不是要靠您老。”
正如幕僚所说,满洲一族在入关之后人才快速的凋零,到了永历十一年这入关十三年的年头,曾经将星闪耀的爱新觉罗家族已然是凋零殆尽,皇太极一代中,坚持到最后的济尔哈朗也因为年迈病逝了,而第三代中,博洛忧愤而死,岳乐尚在东南前线,满达海身处辽东,满清已经拿不出任何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宗王了。
洪承畴打定了主意,亲自去了后堂,见到孙可望,说道:“方才是下官失礼了,还请王上磕莫要往心里去,已经命人备下酒席,为王上压惊呀。”
孙可望这才心满意足,接下来几日,洪承畴对孙可望是开诚优礼,款待尽情,洪承畴以王礼待之,而可望也仍旧称孤道寡,二人关系日渐亲昵,最后狼狈为奸起来。
洪承畴与孙可望一起动作,洪承畴上折子,孙可望上降表,洪承畴在折子道:“云贵远在天末,声教未通,十余年来非敢抗拒王师,实欲待时归命,可望为定国、文秀所蒙蔽,不知大清恩义,近日才听闻皇上文德绥怀,威名呵呵,心中深切仰慕,才率众来投........。”
而孙可望上的降表之中,则说:“数年内,湖南以守为战,无机可趁,定国、文秀之流多方攻掠,东番之属亦有衅边,皆入不敷出,导致云贵内变自生,人心解体。”
可见,洪承畴与孙可望二人是商业互吹,洪承畴为孙可望辩驳,而孙可望为洪承畴说话,二人一唱一和,把秦藩于交水大败,可望势穷来投,说成了可望一直想投大清,而洪承畴这些年也不是寸土未拓,而是以守为战,给予西营和东番巨大杀伤。
二人的折子送达北京,福临看后心中士、礼部尚书等为使团,专程来到了长沙册封,封了孙可望为义王不说,还给了洪承畴一个交代:洪承畴本应奉旨回京调理,近闻病已痊愈,仍着留原任,相机平定云贵。
贵阳。
咣当咣当的声音从正堂不断传来,来往于正堂周边的仆人都是缩着脑袋快步经过,不敢稍作停留,人们都知道是晋王在发火砸东西,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正堂之中满地狼藉,李定国怒不可遏:“孙可望这该死的狗贼,义父死于鞑子之手,这厮竟然恬不知耻,投降鞑子,待我抓住他,非得活剐了他!”
堂中,李明勋坐在那里,看着情报,啧啧称奇:“到底还是人家满清大手笔,好家伙,一个只带来几百个老弱妇孺去投的丧家犬,封了义王不说,还让和硕亲王带领满朝文武,高官显贵出城迎接,啧啧,真是了不得,光是银子就给了上万。回过头在看看我那大舅哥,当初你与孙可望率领大军二十万相投,主动拥立,为了封一字王还是二字王的事儿吵吵了一年多,朱明就这度量,混到这地步也是不冤。”
“义兄,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了,还是想想,孙可望跑了,贵州的局面该如何收拾的才好,孙可望在贵州全省经略十年,无论军队还是官衙都是他的,这厮投了满清,若带清军来犯,还不知要出多少内贼呢。”李定国已然是有些暴怒了。
李明勋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望降清不降清,西南都避免不了一次大战,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孙可望降清会加剧满清对云贵的优势,就是不降清,满清也不会放弃这次西南内乱的机会,李定国道:“正是如此,我才焦急难安,想来秋冬时日,满清便是要大举南下了吧。如此,我们只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来收拾贵州与湖南的局面,义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
“时间很紧张吗?”李明勋笑问。
李定国高声道:“当然,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要接管整编秦藩兵马,接手湖广、四川防务,安顿人心,囤积粮草军械..........。”
李明勋听到这里,说道:“你说的没错,定国,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多到我们根本做不完,实际上,不是时间紧张,而是我们做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如不作为。”
“不作为?”李定国眼睛瞪大。
李明勋道:“是啊,不作为,我问你,此次盟军接管贵州、湘西,光是秦藩军队便是有十七万之数,穷尽云贵两广四省,能为这十七万军队凑出与三藩同水平的军饷吗?”
李定国只用了一秒钟就得出了不可能的结论,旁的不说,三藩外加合众国,南方战区的军队也没有超过十七万人,而为了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队,每年就耗费财政的大部分,从去年开始经略西南,除了合众国之外,琼晋二藩的财政都是入不敷出,只得向联合银行借贷,这还是统帅部负责了全部物资补给的情况下,幸运的是,从广州到云贵,沿途都是二藩的藩地,征召劳力方面,消耗极低,这才在恶劣的交通情况下维持了军队的补给。
十七万的军队,按照三藩的水平,每个月光军饷开支就能达到四十万两白银,按照陆军水平则会更高,李定国道:“既是秦藩之兵,便以秦藩待之,辅之精简数量,或可支撑。”
这便是历史上李定国控制云贵之后,对待麾下军队的态度,他把兵马分为两类,一类便是自己和刘文秀麾下的兵马,称之为晋兵或者旧兵,而把秦藩新附兵马称之为秦兵或新兵,区别对待,后人将之视为李定国败政之一,实际上,李定国实属无奈,云贵偏俾,根本支应不起这么多军队,缺乏军费的情况下,提升秦兵待遇自然不可,降低晋兵待遇亦会有所反弹,只得区别待之。
李明勋笑了笑:“如此苛待秦藩,若满清入侵,又以孙可望为名招募,岂非自毁长城?”
士兵很是现实的群体,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正统人心,他们根本不在乎,尤其是封建王朝的军队,说难听点就是有奶便是娘,秦藩在李定国这里受了委屈,孙可望若适时出现,以高官厚禄引诱,秦藩兵就是盟军中一个定时炸弹。
而反过来说,士兵也是最好拉拢的群体,足粮足饷就能换来卖命效力,可如今困难就摆在眼前,连兵都拉拢不起的盟军,如何还有资源去拉拢将领、官员,更不要提贵州还有地方士绅和土司了。
“那义兄觉得该如何做?”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道:“秦藩之事,还是得着落在士绅身上。”
李定国听了这话,腹诽道:“义兄定然是上辈子就与士绅结了仇,一有事便是拿其开刀。”
李明勋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和士绅阶层没有仇怨,他拿士绅开刀是因为士绅掌握了太多的资源,割自己的肉还是割士绅的肉,这可不难选择。
“首先以暗通孙逆为由,把云贵的士绅清算一遍........。”李明勋说道。
李定国连忙阻拦:“这种事,总归要有个理由吧。”
“暗通孙逆,助纣为虐就是理由啊。”李明勋说道。
“可证据呢?”李定国问。
李明勋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你找不到证据,还不会编造啊,对了,秦王大印不是在你手吗,还有秦藩的那些幕僚,让他们挨个给云贵士绅写感谢信,感谢他们支借钱粮,再造些假账,最后盖上秦王大印,然后派兵去抓就行了,这种小事儿还需要我教吗?”
李定国脸色一黑,不敢再说,李明勋说道:“然后呢,就是整编军队,挑选其中精锐敢战之士,充入晋藩、琼藩和蜀藩军中,把这些人的家属全部安置到云南,分云南士绅的土地,其他的士兵则作为屯兵,分贵州湖南士绅土地,分别安置到贵州、湘西去,对了,对士绅的态度也要有区别,云南士绅全部送到香港,流放海外,贵州、湘西的士绅呢,女眷仆从送香港,把那些士绅集中起来,交给陆军便是了。”
“义兄的意思是?”李定国手在自己脖子上划过。
李明勋笑了:“你可莫要多想,这群人会经由贵州和湘西送往广西,但是路上可能会出些意外,估摸着他们运气好,就能被满清解救了。”
李定国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把难题踢给满清,满清如今受到士绅支持,这么多贵州、湘西士绅求救满清,满清若是维护他们的利益,就是会从秦藩嘴里抢吃的,若是不维护他们利益,那满清在西南就得不到支持,但李定国也明白了更深层次的意义,那就是李明勋的战略规划中,贵州是要沦为满清之地的。
见李定国表情变了,李明勋道:“贵州道路崎岖,人口不多,土司遍地,出产不丰,得之不足以强军,失之也无伤大雅,定国可莫要图一时一地之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