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要塞,码头。
“滚开,都滚开,快让出码头来,把你们的破船弄远一些,别挡住了执政官阁下的船队!”上百个士兵用枪托和皮鞭抽打着码头上的脚夫和小商人,人们纷纷闪避到一旁,李明勋才得以登上码头。
“塔克图,很久不见了!”李明勋看到塔克图,微笑说道。
塔克图恭敬行礼,道:“崇明要塞守备长官塔克图,见过执政官阁下!”
必要的礼节之后,塔克图道:“阁下,我实在没有想到,您会比联合舰队来的还要早,这才没有提早准备。”
李明勋哈哈一笑,道:“看来你在崇明的日子很悠闲啊。”
塔克图颇为有些尴尬,引着李明勋进了要塞,站在银楼最高层,李明勋打量着这个要塞,发现和原来已经大不一样了。
原本的崇明要塞建造于南沙之顶,外围是原本社团商馆的建筑,但是为了让炮台上的火炮『射』界远大,所以全都被推平了,而再往外则是一大片的荒草地,但是现在,要在方圆千米仍然是一片平坦,只有一些壕沟、栅栏的遗迹,而千米之外则是一片花白,那是层层叠叠的棉田。
在视野范围内,可以看到七八个大小村落,而军港码头向西半里则有一个新的码头,两个码头中间是成片的库房还有一条繁忙的商业街道,来来往往有数千人,这哪里是处于四战之地的要塞啊,简直就是一个新崛起的商业中心。
“一开始打仗,日子苦一些,但后来清虏学乖了,便是有了这般模样。”塔克图一边解释一边收拾桌上『乱』糟糟的文件,李明勋随意看着,发现其中少有军事和情报文件,多是收税、租金、商业纠纷等文件,看起来这才是这位守备长官最重要的工作。
收拾完桌椅让李明勋坐下,塔克图一边沏茶一边解释崇明这两年多的局面。
两年前,江南尚未崩溃,塔克图便受命成为了崇明要塞守备长官,他手下有一个守备营,士兵、杂役、炮兵加起来有两千四百多人,要塞内积蓄了超过吃用三年的粮食还有无数的火『药』,塔克图以为自己接下来的几年会在围城战的煎熬中渡过,就像当年在宁古塔一样,但事实让塔克图倍感意外。
一开始,崇明岛很热闹,本地的明军因为争夺粮饷、党争或者正统之争,打个不停,有些人死在了崇明,有些人投降清虏,大部分人逃往舟山,塔克图就站在城头看热闹,这些人,无论是本地的地头蛇还是与己方关系交好的沈廷扬,说破大天,塔克图也不让任何一个人进要塞。
后来清虏攻上了崇明,对要塞展开了围城战,先是吴胜兆和李成栋的绿营,继而是南京来的汉军旗和满洲大兵,最多的时候,要塞外面有两万多人,清军中许多名将重臣的旗号也在城外出现,强攻、招降、『逼』迫、诱『惑』,轮番上阵,塔克图经验丰富,见招拆招,渡过了最艰险的半年。
随着后来清军对其他方向用兵,围攻的清军少了很多,而当江南分舰队的实力越来越强,崇明战争态势彻底改观。
江南分舰队大批量装备加列船和加莱赛两种重型浅水桨帆船,加列船首尾各有三门炮,舷侧有回旋炮二十多门,除了桨手还有陆战队上百,而加莱赛更是重型桨帆船,船艏船尾各有一个炮台,装配火炮六门,还有一层火炮甲板,合计火炮二十四门,而桨手、炮手和士兵加起来有近四百人。
这些桨帆船多是不到三米的吃水深度,最适合在长江作战,清军那些杂七杂八的水师战船根本不是对手,每次分舰队进击长江口,都会引起腥风血雨。
如此,崇明要塞这个楔进清虏心脏的钉子变成了一个诱饵,清军陷入了两难境地,这么一个设施完备的要塞,没有两三万人真打不下来,但如此规模的军队就需要大陆不断支援粮草,而对手舰队强横,一个不慎,岛上的清军就会断粮,而若是减少规模,就打不下来。
随着李成栋等主力撤退,崇明的战局稳定下来,清军也明白,打下崇明的前提是消灭江南分舰队,可是那支分舰队驻守海外泗礁山,不时来长江口破袭,清军是防不胜防,而岛上围攻的清军也是苦不堪言,时常断粮,自此,清军逐步撤出,也解除了对崇明要塞的包围。
到目前来说,崇明这么一个巨大的岛屿,清军只驻守了不到两千人,这些人全都驻扎在崇明县城之中,如此兵力,仅仅能维持崇明岛的治安,双方在去年初发生过一次冲突,崇明守军野战完全不是守备营的对手。
自此,崇明守军放弃出战,整天就呆在崇明县城之中,除了出城征税征粮,什么也不干,甚至他们和崇明本地乡绅连税赋和租金也不敢多收,只要能交够一半,也就不怪罪了,原因无他,清廷官将若是敢多收,这些崇明百姓索『性』去要塞,那里自会安排人送出海,让你连一半也收不到。
而塔克图也不再仅限于做买卖,清虏收他们的半税,守备营安排人做自己的买卖,自从当年联合银行出资修筑大坝以来,崇明有良田阡陌,大部分种植的是棉花,而这些棉花大部分被塔克图派人买走,而塔克图和崇明县城清军都不限制来自长江南北的商人,因此,休战近两年来,崇明的贸易非常繁荣,大量的棉制品、难民和走私商品从崇明输出,而输入的则是粮食、铁器和牲畜。
除了崇明县城,崇明岛实际上已经在合众国管辖之中了,鲁监国政权对此也很眼红,最后许长兴代表合众国与鲁监国政权达成协议,一年崇明给鲁监国一万两银子,算是花钱买平安,而明军各部都不能登上崇明岛。
一开始鲁监国政权也不同意,还派遣兵船入长江,企图在崇明扎下根脚,却被清军水师打了个大败,反而怪要塞守军不出手相助。吃了亏的鲁监国政权才答应白拿那一万两银子。
即便是此次联合舰队进入长江,明军水师也不得停泊崇明,而是靠南在吴松所、宝山所停靠。
因为大陆沦陷,海外棉制品价格高企,所以崇明百姓绝大部分种植的是棉花,而他们吃用的粮食则完全从合众国商人手里采购,这也是崇明一带最大规模的贸易,光是今年春天,进入崇明的粮食就有四十万石,其中不乏走私商人运到苏松的。
而因为棉价高而税赋低,有没有官兵、乡绅祸害,处于战区的崇明百姓反而生活的非常好,他们也知道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原因,更是清楚合众国军队军纪严明,因此江南分舰队一靠岸,便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我打了这么些年的仗,就没见过这等阵势,哎呀,大姑娘小媳『妇』的,忒也热情了,我这靴子都差点挤掉了。”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黄斌卿走了进来,乐呵呵的对李明勋说道。
黄斌卿话虽然说的粗,却也是实话,他征战沙场半辈子,荷兰人、流贼、海贼都是打过,所到之处,百姓对军队都是避恐不及,哪里有迎接来送酒水瓜菜的,这次出击江南,和鲁监国不对付的黄斌卿跟随合众国军行动,他领了三十多艘船和两千精兵来。
“营伍都安排好了?”李明勋问道。
“阁下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在崇明要塞东侧安营扎寨,贵军的军法官都在营中,我跟麾下儿郎们说了,谁敢离开军营一步,赏鞭子一百,谁敢靠近市场和码头,直接砍了,您放心便是,绝对不会坏了咱们的名声!”黄斌卿笑呵呵的说道。
黄斌卿在舟山群岛的明军中算是一股精锐,沈廷扬用船舶运输和走私来养兵,而黄斌卿则坐收鱼盐走私之利,舟山主岛也有不少农田,都是被黄斌卿分给了士兵家属,黄斌卿虽然也缺粮饷,但也可以自行供给,来的黄斌卿给属下各发了三两的开拔费,月饷也是加倍,虽说按约定不能抢劫,但李明勋答应,待此战结束从江南之战所获中给黄斌卿一成,而且授权他可以从台北造船厂采购包括加列船在内的新式战船。
“你也别光大姑娘小媳『妇』的,主子交给你的事儿办了吗?”乌穆瞪了他一眼,问道。
黄斌卿与乌穆关系不错,笑了笑,拍了拍巴掌,外面送进一人来,那人看了看房间内的人,忽然长叹一声,道:“时也,命也.......。”
“你便是海防游击顾荣?”李明勋问道。
“是了,便是在下,李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们还见过的。”顾荣说道。
李明勋想了想,也没想起这人来,他只知道当年崇明剿灭海贼,顾荣是官府的内应,当时被苏松民团收买,战后成了把总。
黄斌卿道:“江南崩溃时,顾荣和沈大人都在崇明岛,参与拥立义阳王,那下江兵备道荆本初在崇明暴行逆施,顾荣为保护百姓还与其相争,崇明战败便是去了舟山,再后来,随吴志葵攻略长江,因风向不顺,无法逃脱,困在了崇明,降了清军。”
“若不是托了这位塔克图大人的洪福,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地步!”顾荣不咸不淡的说道。
塔克图低声在李明勋耳边说了几句,原来当初顾荣在崇明兵败,因为逆风,船出不了海,便是带着手下士卒逃到要塞,塔克图提供了些粮食咸肉,却拒其入内,眼瞧着清军围攻而来,顾荣索『性』降了。
“也怪不得塔克图,崇明要塞的规矩是我亲自定的,别说你,就是明国皇帝被追杀到了,没有相关人的手令,也是无法入内。”李明勋淡淡说道。
“你如今担着守备崇明县城的差事,却又为何书信联络我们?”李明勋问道。
顾荣道:“早就听闻吴胜兆有反正之意,看到江面上有这么多的船,便知道错不了,崇明城破人少,若是面对明军,还能守住,但贵军铳炮犀利,打下崇明也不过费些炮『药』铁弹罢了,我又何必死守呢?”
“你倒是看的开,黄将军,劳烦你一趟,把这股降兵接收了吧。”李明勋说道。
“我?”黄斌卿有些惊讶。李明勋道:“我手下可不要这类旧军,若是拉到海外种地,还不如劝走几个老农呢。”
黄斌卿登时满脸喜『色』,李明勋瞧不上,他可是如获至宝,顾荣手下可是有近两千人还有不少船只,吃下顾荣,自己的实力便是大涨。
“好,顾将军,从今日起,你便是副总兵了!”黄斌卿说道,他是永历皇帝封的靖国公,手里有一大批空白敕书,随意填写便是能拉拢人心。
“谢国公爷赏识!”顾荣磕了头,说道,他站起来,看向李明勋,问道:“阁下,国公爷,卑职若是能协助大军打下苏州城,不知可否答应卑职一个条件?”
“苏州!”李明勋来了精神,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城市,属于合众国的三府之中,苏州最富,江宁巡抚土国宝也在苏州城中。
李明勋问:“你有什么条件?”
顾荣一咬牙,道:“卑职也想求个爵位,公侯不敢想,有个伯爵就是心满意足了。卑职知道国公爷备受天子赏识,阁下也是独霸一方,若二位出面保举,卑职也能光宗耀祖了。”
李明勋笑了笑,这顾荣到底是个泥腿子,连明朝的爵位都稀罕,要知道,他有这两千兵,就算不得,等永历知道了,也会给他个爵位的。
黄斌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连忙道:“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李明勋微微点头,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见二人答应,顾荣道:“阁下,您是否还记得苏州士绅孙达言。”
“莫要说主子,我都是记得那个跳梁小丑!当年主子开拓江南,没少受了他的气。”乌穆说道。
顾荣道:“打下苏州,恐怕还得着落在他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