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的船队,郑彩脸『色』不悦,斥责道:“大木,你怎么和李明勋杠上了,年轻气盛呀!”
郑森昂首说道:“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父亲就是年纪大了,没有冲劲,才让我郑氏一门上上下下暮气沉沉,若是父亲早听我的,早早北上御虏,大明也不一定落得这般田地,如何能让东番岛夷跳梁啊!”
郑彩无奈的摇摇头:“罢了,我说不过你,但大木,无论怎么说,李明勋都是义旅领袖,抗虏英雄,在这个时候,可万万不可内斗啊,哎,李明勋也不是好惹的,就算在这长江之上让其吃亏,到了海上争雄呢?大木啊,你应该听说了,连菲律宾的西班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啊,日后咱们郑家少不得和他来往呢。”
郑森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傲然说道:“堂兄你说什么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大木确实对李明勋不忿,但万万不是卑劣小人,我就是要让大明群豪看看,谁才是保卫大明的中流砥柱,大明朝靠的是我堂堂明国男儿,不是那些连认祖归宗都不愿意的岛夷『奸』商!”
郑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就怕来日水战自己这位堂弟给李明勋使绊子,导致局面大坏,如今看来,郑森芮然年轻气盛,但却是有原则的人,郑彩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带着自己下南洋闯日本的闽海王的影子。
“来日水战,你且坐镇中军,战斗之事便由我负责就是了,伯父虽然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但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在我身边,万万不可有失。”郑彩板着脸,吩咐道。
郑森脸『色』大怒:“你就是瞧不起我,总以为我未曾上过战阵,便是无有军略.......。”
“我是主帅,由我总责,你只需听令即可!”郑彩喝道。
南风正盛。
响尾蛇号借助南风逆流而上,许是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的缘故,长江的水面宽阔了许多,浑浊的江水之中夹杂着尸体和浮木,撞的船体咚咚作响,清晨的细雨吹打在了李明勋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头,藏在了鹿皮斗篷下来。
特混舰队编列成了三支,以通报船为核心,延展开一里有余,这些通报船纤细的船身加上宽大的斜衍帆,远远看上去像是鲨鱼在水面上游动,船艏斜桅直刺苍穹,宛若挺枪冲锋的骑士一般气势汹汹,在崇明的时候,特混舰队临时进行了换装,在船尾位置开了一个炮门,让四磅炮的数量达到了八门,而且全部换装了铸铁炮。
而两支由快蟹组成的舰队则翼护在两侧,这些快蟹大小不一,大部分只有二十四桨,有些有橹有些则没有,但每一艘船艏都配备有一门四磅或者三磅炮,如今社团铸炮厂的小口径铁炮已经铸造非常熟练,出产量很多,自然不缺,而缴获的许多西班牙商船或者战船上的小口径火炮也多交给这些小船使用,如此,特混舰队的火炮数量很充足,整个舰队拥有一百五十多门小口径火炮,战力异常强横。
除了快蟹和通报船外,作为运输船的沙船队没有参战,而是留在了芜湖,但是随船而来的却有一个整编陆战大队,与执政官护卫队一起,共有八百人,全部增强到了各艘船上,如此,特混舰队的水手、士卒加在一起超过了三千二百人,是一支极为强横的力量了。
而在特混舰队之前航行的是郑家的船队,此次郑家的大船只来了四十多艘,但东拼西凑来的桨帆船和划桨船却是极多,其中快蟹很少,更多的是舢板,那是一种很少的战船,配有桨手十人,加上士卒和炮手,也不过二十人,但在江面上行驶快捷入飞,转向极为灵便。
社团舰队成立以来,也打过内河水战,但对手都是土着,与长江水面上的大规模水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从郑彩的舰船配置来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帅,李明勋对历代战史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历代长江水战,都是以小船致胜,类似快蟹这类划桨战船已经有些过大了。
李明勋站在船尾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时拿起望远镜观察,视野所及范围内,许多村社镇子已经沦为了废墟,少有人烟,看到的人也是骨瘦如柴,陆地上的活物不多,最活跃的还属野狗和乌鸦,战争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食物。
这只是大明内陆的一个角落,事实上也可以管中窥豹,不光是满清、顺军,大股小股的流贼也掺杂其中,芜湖驻屯的王师更是抢掠周边,眼前的血债可以追究到任何一支的军队头上,这就是明末『操』蛋的世界,老实人的结局只能是死。
正当李明勋感慨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轮炮声,李明勋用望远镜看去,正是荻港石城上的炮火在开火,其中夹杂着红夷大炮、八磅炮和九磅炮的声音,许多还是社团卖到这里的,当初这些炮台的建设是为了防备李自成,但是却被左良玉看做了南京对自己的不信任。
郑军的船帆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看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很快,郑彩乘坐的大海船上挂起了信号旗,示意特混舰队按照约定的战术展开兵力。
按照约定,在遇敌之后,由郑军小船接战诱敌,特混舰队暂时分两列展开,超过郑军的大船,以火炮抵挡左逆船只,『乱』其阵型,动其军心,郑军小船再行包抄。
接到信号之后,李明勋按照约定展开兵力,特混舰队分为两支,自己和赵三刀各自指挥一支,快速前进,很快超越了郑军的大船,绕过炮台之后,进入铜陵境内,这里的长江水道较为狭窄,仅有六里宽度,只见郑军舢板和快蟹船队大半藏匿进了两岸的芦苇『荡』和河汊沟中,快蟹船则突出在前,向前诱敌。
特混舰队如白鹤亮翅,向两翼展开摆出一个倒八字阵列,通报船侧舷迎敌,下锚落帆,快蟹船翼护在两侧,船头迎敌,过了不足半个时辰,左镇水师终于抵达。
起先是郑军的七八艘快蟹顺流仓皇撤退,继而一支规模巨大的船队从后面追袭而来,这支船队规模巨大,船身遮蔽了江面,乌泱泱一大片,宛若蜂群一般,李明勋想过左镇船会很多,却不曾想会这么多。
“铳手和长矛手,侧舷迎敌,水手配合炮手装填炮弹.......。”李明勋高声吼道,当他看清楚一马当先的都是一些桨帆船之后,李明勋当即喝道:“第一发,双份大号霰弹,接到命令再开火!”
特混舰队迅速忙碌起来,侧翼的赵三刀下达了几乎一样的命令,持有火绳枪和长矛的士兵来到了侧舷,以船舷为工事,准备迎敌,而水手们把泼水的帆布盖在了船上,不足之处撒上了沙子以免出现流血滑倒的情况。
左镇桨帆船蜂拥而来,可以看到上面号角的士卒,李明勋拔出自己的佩刀,小心观察着敌人与己方的距离,确认进入火绳枪的『射』击距离之后,他对身边的舰长点点头,舰长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音彻底点燃了整个江面,炮火和硝烟覆盖了一切,响尾蛇号的侧舷喷『射』出了四道火光,可以清楚的看到霰弹和铅弹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射』向左镇的战船,炽热的炮弹把遇到的一切撕碎,甲板成为木屑,船桨化为齑粉,躯体被搅碎,至少有上百门火炮喷洒出了弹雨,然后炮手快速装填,不断的『射』击着。
左镇的前锋直接被打蒙,有些脆弱的桨帆船甚至沉没搁浅,有些疯狂的撞了上来,两侧的快蟹响起了隆隆的鼓声,浆手们奋力划动船桨,快蟹船如离弦之箭顶了上面,与要撞上通报船的敌船撞在一起,护住了通报船的侧舷,撞击的瞬间,很多人被掀飞出去,当一切平静之后,浆手们抓起短矛对着左镇逆贼一阵『乱』刺,确认无活口之后,才脱离敌船,让那些小船顺流而下。
左镇哪里见过如此多的火炮,当时前锋就崩溃,躲过一劫的战船开始原地转向,江面之上一片混『乱』,这个时候,社团的地利优势就显『露』无余。
与海战要占据上风向抢夺速度优势不同,内河水战最忌讳的就是顺风顺水,顺风顺水之下,船只的速度快,冲劲足,如果能够利用好,便是冲破敌阵的优势,但这是一锤子买卖,如果冲不破,就是混战一片,想要逃回,就要逆流行驶,那可是要费劲了,而左镇的中军船队显然没想到前锋败的如此之快,顺流航行一时止不住,直接与撤退的前锋纠结在了一起,江面之上一片混『乱』。
正此时,长江两岸之中忽然一片红『色』,原来是郑军的桨帆船队出击,郑军个个头包红布,持有冷热兵刃,在江面之上纵横驰骋,轻便的舢板在他们手中运转自如,他们或靠近敌人船队,『射』几轮箭矢铅子,或是一拥而上,接舷登船,把大船上的左镇兵马杀的大败。
左镇水师虽然不擅长水战,但到底是掌握着战船优势,其水师之中不少沙船和民船,那高大的船艉楼此时已经成了水中碉堡,可以看到弓箭手和铳手在上面不断向底下穿行的舢板发动袭击,偶尔也会有佛郎机之类火炮打响,郑军损失不小。
“传令下去,通报船斩断锚链,快蟹出击,用船艏炮攻击左逆大船,协助友军!”李明勋快速下达了命令。
快蟹船迅速出击,但是却不靠近,就在左镇水师百米之外,也船艏火炮攻击,实心炮弹每次轰击都能在敌船身上留下一个脑袋大小的洞,里面的一切都会被搅成碎肉,很快,通报船也是加入其中,一轮轮的齐『射』为左镇奏响了死亡的乐章。
郑森率领的大船从后面而来,加入了船队,郑森一身戎装,站在沙船的船艉楼上,对着李明勋喊道:“东番李明勋,今日我郑大木让你看看,什么是海中蛟龙!”
郑家船队加入战船,勇猛的穿『插』进入,与左镇爆发了接舷战,郑森身着山文甲,一身白『色』披风分外扎眼,他手持抱刀,跳帮到敌船之上,左右冲杀,刀『插』入敌军身体,拔不出啦,又捡起长矛应战,一时之间,郑军士气如虹,连夺了左镇几十艘大船,但船只相互纠结,断了的桅杆,四散的帆索把大船们绕在了一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左镇余孽逃走。
李明勋无奈的耸耸肩,道:“咱们这位郑公子勇是勇了些,就是喜欢帮倒忙。”
“我也见过几次郑森,其也算是智勇兼备,只是太要强了,一心想要超过阁下,所以有些『乱』了分寸。”赵三刀一身是血,出现在了李明勋的身边,有些无奈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见郑彩再次升起令旗,示意可以追击,他对赵三刀说:“三刀,追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可不想再刺激这位郑公子,万一他愣头青自己作死,再怪我脑袋上。”
追击不光有郑军、特混舰队,还有九江总兵黄斌卿和黄蜚的下属支援而来,而在陆地黄得功和方国安部也开始了追杀,一直到铜陵城下,陆军收复了铜陵,而水师一路接阵四次,郑森一马当先,听闻坐船都换了三艘,四战四捷,左镇逆贼仓皇逃往九江,逃回的水师十不存一。
很快,荻港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南京,南京朝廷嘉奖优渥,官将升官只是等闲,李明勋非大明官将,自然无法封官拜相,南京朝廷要朱大典赏赐白银五万两,但朱大典哪里能拿的出这么多钱,只得让李明勋退兵的时候自行去南京领取。
朱大典拿不出钱来,李明勋也在乎,他去了铜陵,在这个矿业城市大肆搜刮工匠,朱大典也只是当看不到,而让李明勋无法接受的是,荻港大捷没有让南京朝廷认清现状,反而让其过于自信了,按照皇帝的命令,芜湖大营应该水陆并进,要收复九江,光复安庆。
李明勋对此嗤之以鼻,这是真的把失去左良玉的左镇当软柿子捏,要知道,九江可是有左镇十余万兵马,精兵也是不少,黄得功虽然勇武,但是一身是铁能碾碎几个钉?
而且李明勋还受到消息,满清大军已经围困扬州城,而在瓜州一带,负责江防的郑鸿逵接到了皇帝的军令,其麾下炮台和兵船要拦截一切从江北撤来的船只,一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水战结束,郑军大胜,数万兵民葬身鱼腹,也让高杰的余部诸将看清楚了南京朝廷的态度。
提督李本深、总兵李成栋、胡国祯、杨承祖、郭虎,后退无门,心灰意冷,投降了满清,成为攻打扬州的先锋,杀戮百姓的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