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被澹台云风一句话点醒了,在如今科普鲁律两大巨头相争的情况下,自己确实有资本能让大维齐尔法佐给予一部分协助。
等送走了阿里,结束了欢庆宴会,澹台云风来到酒店的露台上,看着远处的运河反射着月亮的光芒,他心情畅快的端起了一杯酒。
“向你致敬,赵将军。”澹台云风对赵铭德说道。
赵铭德笑了,从苏伊士灌渠开始,他为苏伊士运河计划呕心沥血十几年,受尽了委屈,现在这个计划终于开花结果,也是他离开的时候了。这不意味着赵铭德归隐,相反,他将入阁,执掌海外事务部,进入帝国行政体制的核心。
赵铭德说:“澹台大人,那个阿里可是一条毒蛇,可是要当心反咬一口。”
澹台云风满不在乎说道:“要想改变奥斯曼帝国在苏伊士地区一家独大的局面,就要扶持埃及独立,而阿里确实有这个潜力。有能力的人都不太好操控,而好操控的人又不容易成事。”
赵铭德则是问道:“怎么忽然变的这么着急了呢?”
这当然不仅是因为苏伊士运河开通,还因为法佐与侯赛因的内斗比表面看上去还要混乱。
随着阿马尔被内定为法佐的继承人,担任西奈帕夏之后,两股势力的内斗进入新的阶段。在帝国三十三年的时候,帝国相继收到两个人的试探,法佐希望帝国协助其铲除侯赛因的势力,而侯赛因呢,则希望支持他取代法佐。
区别在于,法佐找上了澹台云风,而侯赛因找的是裴元器,所以帝国方面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前来苏伊士参加运河开通仪式之前,澹台云风去了一趟西津,双方一碰头,才意识到科普鲁律家族的内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早早晚晚是要公开的。
二人一商量,必须提前进行布子。
而选择阿里,更是因为这个家伙真的是一个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才。
其参与禁卫军的叛乱失败,反手就把自己的同盟给卖了,为了避免科普鲁律家族的大佬们怀疑自己的忠诚,阿里选择把伊斯坦布尔的政坛搅浑,制造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他用尽手段,让法佐相信,侯赛因可能参与了禁卫军叛乱,这是侯赛因夺权的阴谋。也让侯赛因相信,法佐授意了这件事,所谓禁卫军叛乱就是大维齐尔法佐铲除异己的手段。
结果,科普鲁律家族内部争斗,都在叛乱分子里捞大鱼,把他这条小虾米给漏掉了。
当然,仅仅是为了阿里这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挥功能的棋子,澹台云风是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的,此番前来,除却参与苏伊士运河开通仪式,更重要的是就苏伊士地区租界问题,与奥斯曼帝国达成一致。
帝国第一批登陆苏伊士港的商人要追溯到五十年前的一批走私商人,而在裕王西征,与奥斯曼帝国关系密切之后,苏伊士地区才开始逐步的向帝国开放。
十几年的时间,苏伊士地区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帝国人口,同时还有大量东南亚乃至日本的移民。这些移民在苏伊士地区都接受帝国保护,因为文化和生活习俗的问题,他们更多的与帝国同心同德。
在运河工程和西津移民的高潮时,苏伊士地区的东方族裔规模超过了七万,现在运河开通,下一步的疏浚、扩张计划用不了那么多的工人,导致不少东方劳工回国或者前往其他地方发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苏伊士地区的东方族裔也超过了五万五千人。
这些人中,至少四万两千人分布在苏伊士港,中途市有接近一万,其余分布在沿途的村镇、补给站等地,塞得港最少,只有千余人,大部分还是来往的商人。
以往这些人要么是苏伊士运河公司的雇佣工人,要么是来往商人和移民,定居者都生活在奥斯曼帝国特许的东方社区内,后来,在苏伊士与中途市,帝国拥有了租界。但是规模很小,仅仅是用于生活居住,无法从事工农业生产。
要说起来,帝国的租界政策比建国的历史还要长,帝国的第一个租界设立在广南国,从那时起就获得了治外法权。后来在印度各国、南洋各国与日本也相继获得租界,同样,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争结束后,为了给荷兰在南洋的人一条活路,帝国也给予了荷兰人在爪哇的一些有时间限制的租界。
租界的出现,保护了帝国百姓在其他国家的权益,整体来说对帝国是有利的,但也带来了一些恶劣的影响。
租界之所以叫租界,有两个重要的权柄,一个是治外法权,即在租界内行使的是帝国法律而非所在国的法律。这一点是必须的,毕竟那些国家要么是封建王权国家,要么索性就是未开化的部落。有些没有法律,有些法律很粗放,而且各国的法律与帝国法律相差很大,习俗差别也大。
第二个权柄就是行政自治权,即租界内的行政事务不由所在国管理。
这两项权柄是为了维护帝国百姓的利益,却也被一些人利用,按理来说,商人在租界内要遵守帝国的法律,但因为租界是行政自治,不受帝国政府管辖,往往结果是,租界内的人既不遵守帝国法律,也不遵守所在国的法律,成为了法外之地。
妓院、赌场、烟馆等在帝国明令禁止的产业在租界内开放无忌,还有发生了一些租界所在国无法接受的事情,比如收纳所在国的政治犯、政治异见者、重大刑事犯人、叛国者,甚至随意给予所在国的商人庇护和税收特权,侵害所在国的重大利益。
已经有不少国家对租界这一形式表达了不满,其中反抗最激烈的就是日本。在日本内战期间,德川幕府取得了优势,顺势把其控制下的江户、大阪等地的租界取缔,抓捕了四百多人的非法外国人,其中绝大部分是中国商人,后来帝国通过外交途径,交涉后把这些人赎回来了,但无论幕府提供的资料还是外交部提供的报告,都是触目惊心的,以至于皇帝在国务会议上直接表示:资本家把中国几千年来的优良品德败坏殆尽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租界会因此改良,其关键就在于行政自治权上,帝国政府不可能管理租界,否则租界岂不是成为了帝国的领土?任何国家都不能接受别的国家在自己领土上指手画脚。
行政自治权就是租界的内部管理,因为租界都是位于港口,所以会有一个市政管理机构,这是一个权力很大的机构,市政、税务、警务、交通、卫生、教育等等,只要是政府的职责,统统具备。
同时连议会甚至法院的只能都具备。而租界的管理机构一般是选举或推举而成,有钱的资本家很容易得到实权,把租界搞的乌烟瘴气。
苏伊士地区,帝国在苏伊士港和中途市都有一块租界,而奥斯曼人现在已经注意到了租界,并对这种行为持谨慎态度,而帝国一方却要尽可能的扩大租界,毕竟运河已经开通了,往来贸易兴盛,不仅需要更大的区域用作居民区和仓储区,还要在本地开办工厂进行商业活动。
这就是矛盾所在了,一方面,奥斯曼帝国要收紧租界政策,另一方面,帝国要扩大租界。
针对租界问题,两国早在埃及内战时期就已经开始讨论,只不过那个时候,驻军权更为重要,所以租界问题一直被搁置。
“目前的关键在于,西奈的帕夏是阿马尔,他在帝国留学,又代表奥斯曼出访过,他对租界的态度非常强硬。”赵铭德也是有些无奈。
类似于租界这类体制,并非帝国所独创的,在欧洲也有不少类似的地方,比如波兰就有几个独立的自治城市,在莫斯科旁边也有外国人村等等,但规模都比较小,或者与外族无干涉。而阿马尔作为一个奥斯曼人,对帝国的历史和政治了解很多,他知道租界的本质是什么,也认识到,租界是对奥斯曼主权的践踏。
可阿马尔也无法取缔在苏伊士地区的两个租界,原因很简单,这两个租界虽然小,但为奥斯曼帝国贡献了不菲的税收,而且苏伊士运河公司的运作仰赖于租界提供支持,阿马尔也不会自掘坟墓。
关于租界问题,澹台云风与侯赛因谈过,裴元器专门去了一趟伊斯坦布尔找了法佐,而赵铭德与阿马尔的接触也从未停止,但结果都不理想,阿马尔直接拒绝扩大租界,而法佐和侯赛因都把租界问题当成筹码,希望从帝国这边获取更多,如果要价不高,帝国还能答应,但问题是要价实在是太高了。
“我已经通过海外事务部把租界问题上报,相信御前会议会给出一个解决的方案。”澹台云风说。
四日后,中途市。
“您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在马车上,阿马尔问澹台云风。
“一座花园。”澹台云风微笑回答。
阿马尔笑了:“您费心了,阁下,但是关于租界问题,我可不会因为您赠送给我一座花园而改变意志。”
“那并非赠送,只是让您去欣赏一下。”澹台云风一句话,让阿马尔感觉自己自作多情了,但他接下来的话则很让阿马尔满意:“我听人说,您在槟城时参观了一座印刷厂,而同样的蒸汽动力的印刷机已经送到了塞得港,专门为您定制的土耳其文字的模板。”
自从科普鲁律家族再一次执掌奥斯曼之后,特别是与帝国的来往密切,奥斯曼内部的文化与生活氛围也在改变。
八十年前,苏丹穆拉德四世与宗教领袖卡德宰德发起了卡德宰德运动,严厉打击咖啡、酒水等不绿色的行为,以及苏菲教团等组织,让奥斯曼人的生活越发守旧,但是现在是新时代了,尤其是与主要敌对国家停战后,奥斯曼进入和平时代,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也开始出现。
阿马尔这类有过留学帝国的贵族成为了其中的引领者,只不过他不光醉心于享乐,还有意的培养奥斯曼的文化,在担任西奈帕夏之后,他收集了大量阿拉伯、波斯时代的文学着作,准备将其翻译印刷成土耳其文字,在奥斯曼全境推广,而澹台云风送来的新式印刷机,无疑是一大帮助。
而新时代的到来有着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奥斯曼贵族尤其喜欢郁金香这类花,而中途市的这座花园,正是为了迎合奥斯曼贵族精心准备的。
漂亮的花圃呈现在了阿马尔的面前,各色的郁金香正在盛开,荷兰匠人穿梭其中,进行更细致的雕琢,这让喜爱郁金香的阿马尔尤其感觉到惬意。
“如果您喜欢的话,这些人可以在塞得港为您建造更漂亮的花园。”澹台云风微笑说道。
阿马尔笑了:“前提是我在租界问题上满足你们的需要,是吗?”
“那您就错了,事实上,我已经接到了申京的公文,在公文里,裕王殿下与首相大人严厉的批评了我在租界上的坚持。毫无疑问,租界是对一个国家主权粗暴的侮辱,一些小国或者愚昧的国家不感觉什么,但对于奥斯曼这样一个屹立于东西方之间的强国来说,就太不可接受了。
所以,租界扩大的问题,我不会再提及了,裕王殿下提出了一个新颖的,让双方都感觉平等的合作方式。
而我可以断言,您,阿马尔帕夏,会因为这一新的合作方式,在伊斯坦布尔赢得无与伦比的声誉,亦会让名字,永远在奥斯曼的史书中传扬。”澹台云风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道。
话说成了这个样子,原本心存戒备的阿马尔现在也有很大的兴趣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合作模式。他笑了笑说:“在这么美丽的花圃中喝一杯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