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噶尔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呼玛尔城,这是帝国最北的城市,依靠淘金发展起来,也是社团时代警备俄罗斯人南下和满洲人东进的前沿堡垒,但是随着帝国的扩张,这座城市的军事意义越来越低,政治与经济的分量越来越重要。
淘金仍然是呼玛尔城的主要产业,但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二十多年来,这里兴起了造船、冶炼、纺织、皮革等诸多产业,俨然已经成为帝国向西伯利亚地区扩张的重要基地,也是联络内外的中转站,这里每年向南输送海量的黄金、皮革、皮毛和药材,然后吃掉周边的硬木、羊毛、矿石,吐出铁具、呢绒和手工艺制品,拥有超过三万城市人口的呼玛尔已经是这片土地上不可超越的核心城市。
对于生于天山脚下,长在藏地寺庙,深受佛法熏陶的噶尔丹来说,呼玛尔的所有东西都让他感觉新奇,这里有热闹繁华的商业街道,尖塔高耸的高大建筑(为了让雪迅速滑落,呼玛尔的建筑顶部很高很陡),还有人来人往的各式工坊,但噶尔丹首先要做的还是获得一个身份,不然他就寸步难行。
“姓名。”
“绰罗斯察珲。”噶尔丹说出了自己的掩护身份。
记录的书记官皱眉抬起头来,说道:“字数太多了,新国民的名字是两到三个字,你想好了,叫绰罗斯还是叫察珲。”
噶尔丹不解,看向了陪在一旁的管事,管事点点头,示意不是为难他,噶尔丹说道:“那就察珲吧。”
书记官点点头,在表格上写上姓察名珲,看的噶尔丹脸上有些不悦却又无可奈何,呼玛尔是一个边疆重镇,每年都有大量来自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异族来投靠,数量成百上千,而他们的登记姓名就只有两三个字,而且在书写的时候,都会尽量趋向于汉族名字,比如噶尔丹,如今就姓了察,如果噶尔丹自报真名的话,噶尔丹这三个字是无法登记的,因为在书记官那里,汉人里就没有姓噶的,非得把他的噶尔丹改成葛尔丹不可,若是噶尔丹不认字,说不定给他登记城葛二蛋呢。
(实际有噶姓,但是一个很小的姓氏,只有千余人姓这个。)
不光是在呼玛尔,帝国所有的边疆和海外行政区在接受新移民登记的时候,都会给起一个汉化的名字,无论对方是什么宗教信仰是什么民族,别说小小的归附移民,帝国的元老勋贵又如何,开国元老西蒙斯,在户籍上不也姓西么。
“年龄。”
“二十岁。”
“家里有几个人?”
“就我一个人。”噶尔丹早有准备,回答的毫不犹豫。
听到只有一个人,书记官放下笔,问:“你的家人呢?”
噶尔丹说道:“都死了,或者找不到了。”
书记官道:“你不会是满清鞑子派来的探子吧!”
噶尔丹连忙解释:“不是,我本是喀尔喀土谢图部人,满洲人吞并了我们的部落,让我们妻离子散,战争中,我的妻子和儿子死了,父母和兄弟都被满洲人抢走做了奴隶,我.........。”
噶尔丹解释着,见书记官不信,对管事说道:“东主,您帮着解释几句。”
书记官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管事说道:“长官莫要恼怒,察珲是土谢图部多伦卡台吉的儿子,但自幼进了寺庙做僧人,后来因为多伦卡台吉其余儿子死了,才还俗的,他家被满清抢掠,全家成了奴隶,察珲被分到了满洲镶黄旗一个虏酋的帐下,但那虏酋笃信佛教,察珲又粗通教义,得以骗过他,得赠了一些银两,逃亡到帝国,小人中途遇见他,见他能写会算,就收到了商队做账房,小人给他担保。”
书记官这才放心下来:“有担保就好!”
对于商队管事和噶尔丹说的故事,书记官根本不信,也不想去查证,呼玛尔每年要来很多新移民,都有稀奇古怪的背景故事,户籍科根本没法查证,也不想去查证,反倒是呼玛尔地处北疆,又在快速发展期,无论当兵、挖矿还是伐木扛包,总是缺人口,对移民从来是来者不拒的状态,只是因为噶尔丹孤身一人,他才问了一句,这个书记官在户籍科干了这么些年,通古斯人、布里亚特人、蒙古人、俄罗斯人,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只要有人作保,一律登记。
管事不仅给噶尔丹担保,还给他工作和住址,让噶尔丹得以顺利登记,登记完之后,噶尔丹的资料被送走,书记官又专门提醒了报税、法律等一些问题,过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人送来了噶尔丹的身份牌,一块铁牌,上面刻了噶尔丹的身份信息,这就是噶尔丹的身份证了,而登记事宜也就结束了。
“幸亏有您,不然这一关我就通不过。”噶尔丹出了官署,连忙向管事道谢。
其实管事根本不知道噶尔丹的真实身份,他所知道的身份背景就是他向书记官告知的那个故事,唯一的出入在于,不是偶然遇到噶尔丹,而是拿了噶尔丹的好处,帮他逃亡呼玛尔,安家落户的。
“呵呵,不用放心上,察珲,从现在起你就有清白身份的人了,日后在商社好好干。”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噶尔丹也立刻邀请其饮酒感谢。
二人随意找了一个馆子,馆子有两道呼玛尔最常见的菜,一是蘑菇炖鱼,二是羊肉串。让噶尔丹意外的是,这里两道菜品中的主要材料都不收钱,炖的鱼就在墙根下码放的整齐,像是劈柴一样,而羊肉也是随便吃,这两样东西在呼玛尔周边实在是太普遍了,鱼来自城外的黑龙江,冬捕上来,趁着没有冻硬,先收拾干净,再码放起来,也不用担心坏,而羊就更不值钱了,无论是周围的旗佐还是部落,每年入冬都要大规模宰羊,反正入冬草料缺少,也养不活,不如宰卖羊皮,而商人则一群一群买来,也只有呼玛尔这样农业区域出产的玉米秸秆、燕麦大麦敷等农业副产品,才能在冬季养活这些羊,而且羊的膘肥体壮。
虽然主菜不要钱,但配菜却贵,蘑菇和各类蔬菜很是难得,除了盐巴之外,各类调味品也是价格奇高,尤其是香料,更不要说酒了。
呼玛尔的人口理论上在三万左右,但到了冬季人口会翻一倍,这里毕竟是周围数百里乃至千里唯一的繁盛所在,滞留此地的淘金客和商人,因为冬季到来而停工的伐木工和旷工都会涌入,而周边村社的富户,旗佐里的贵人也会在冬季住到呼玛尔来,享受这里的美酒、女人、戏曲和各类文艺活动,冬季的呼玛尔,很多生产活动被迫停止,但城市却越发热闹了。
噶尔丹虽说是个僧人,却很通达,一点不厌恶这里的吵闹,在进入呼玛尔前,他心心念念的是找到那些掌握高深学问的学者,然后奉献自己的一切,拜在他的门下学习,但见识了呼玛尔的繁荣之后,噶尔丹的这种心思反而淡了,他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自己无法适应新生活,融入新环境的话,那么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拒之门外,而且帝国三年的春节要到来了,积雪一层厚过一层,很难从呼玛尔前往永宁或者海参崴。
所以,噶尔丹改变了计划,他决定就从账房做起,先了解和适应。
从帝国三年的冬季到帝国四年的春天,噶尔丹学会了喝酒、抽烟、打牌和划拳,在呼玛尔的市井之中摸爬滚打,见识帝国边墙城镇的生机勃勃,感受了帝国百姓的富足生活,当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噶尔丹作为账房参与了商社新一轮的商业活动,第一步就是采购各类货物。
不光噶尔丹,春天的到来让整个城市都忙碌起来,淘金客、矿工和伐木工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出城工作,商人们采办货物,购买牲口,计划上路,就连在呼玛尔玩耍了一个冬季的地主和贵人们,也要返回自己的家乡,督促佃农或者牧民准备春耕和放牧,城市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也越发的冷清了。
而噶尔丹要做的就是协助管事采办完货物,就可以等化冻之后,坐上前往永宁城的船只,带着账册去给永宁的股东们报账和分红。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噶尔丹进了一处冶炼工坊,与管事一起,采购铁器,冶炼工坊的掌柜见老主顾到了,直接问:“这次要真货还是假货?”
“真的假的都要,但假的要多一倍!”管事笑呵呵的回答,然后凑到掌柜的耳边:“去年在呼伦贝尔搭上了一条线,今年有的赚。”
二人寒暄着,噶尔丹已经在工坊里转起来,这家工坊出产的铁制品很多,作为呼玛尔城数得着的工坊,生活中用的工具,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噶尔丹没有看那些锋利的器具,而是站在了一处展示台上,这里展示的是剪刀、铁锅等一系列草原上经常用的铁具,但无一例外,全都破烂不堪,剪刀没有开锋,铁锅都是砂眼,完全是粗制滥造的东西,而这就是管事也掌柜嘴里的假货。
作为一个边境城市,对外贸易是主流,但呼玛尔面向的西北两个方向,分别是满清和俄罗斯的地盘,都是敌人,显然,与它们贸易就是走私了,在呼玛尔这等地方,走私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帝国也是屡禁不绝,索性放开走私,收取重税,提高走私的成本。
在黑龙江绥靖区的颁布的军管法令之中,火药、燧发机、刺刀、钢制品等是严禁走私的,抓住就是治重罪,而对于铁和布匹这种敌人紧缺,黑龙江又出产的东西,却只是限制,以铁为例,商队可以向漠北合法的贩卖铁锅、剪刀等铁制品,却不许直接贩卖铁锭。若是布匹和呢绒,只准贩卖染色制品、斜纹棉布和细呢绒,白棉布和毡布等低档品则是违禁品。
显然,这些政策是为了提高走私的成本,一口铁锅的价格是同质量生铁的二十倍,通过走私购买铁锭,融化做箭头或许还能承受,但购买铁锅融化了铸箭头,那成本就完全没法接受了,而满清手里的财富却是有限的,除了金银贵金属外,就只有草原出产的畜牧产品,这些东西换铁锭还合算,换铁锅那就是要命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做走私买卖的商队都会购买一些粗制滥造的残次品,以躲过各类检查,但铁锅就是铁锅,再烂的铁锅也比生铁锭值钱。
噶尔丹佯装无事的在工坊里走着,看似在查验商品好坏,实际上他在寻找一件东西,他在泡酒馆的时候就听人说,工坊里是有一种水力锻锤的,可以提起八十斤的锤子捶打器具,胜过二十个壮汉,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怪物一样的东西,铠甲和刀具的价格变的很低廉,很多商队的护卫都可以装备精良的铠甲,而噶尔丹亲眼见过那些铠甲,是藏地和西域少见的精品,所以他一直想弄清楚水力锻锤的原理,只不过冬季江水封冻,工坊里的水力器械都关了,噶尔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一次,他终于有了机会。
咚!咚!咚!
沉闷的敲打声从工坊深处传来,噶尔丹还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对地方了,怀着激动的心情向深处走去,刚要推开那扇门,就被人拍了拍肩膀,噶尔丹思索着如何让这里的人同意进去,回头却看到了管事的声音,他尴尬一笑:“东主,我想去看看那水力锻锤是什么模样。”
“还是别看了。”管事说道:“我这边把货定好了,咱们还得去纺织厂定呢绒呢,走吧。”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噶尔丹央求道。
“兄弟,不是不让你看,我怕你看了,再想着发明一种新的水力机械,那不是又要魔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