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惨叫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朴素,看上去四五十岁,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卡在两排座位间。
行车两个多小时候,外面又下着雨,车里的乘客渐渐也不说话了,呼呼大睡或者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就是无意中往后一瞟,见那个漂亮的城里女孩头瞥向窗外,似乎在睡觉,背包就大咧咧的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那个女孩一看就很有钱,不然也不会一人买两张座位的车票,还有那个包他虽然叫不出什么牌子,但看着就很贵。
人的贪念一滋生,想要遏制住就不容易了。
左思右想,那人决定铤而走险,周围的人都在睡觉,只要他悄悄把包勾过来,拿走值钱的东西,再悄悄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下车以后还能找到他不成。
打定主意后,他趁车辆行驶进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光线特别暗的时候伸出了手,谁知手才够到背包的边,忽然一股凉气袭上手腕,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似的,他心里一惊,另一只手臂却被人紧紧钳住往后一压,疼得他忍不住大叫起来,然而最让他惊恐万分的是,伸出的手悬在背包前,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前面手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拽住,后面又被人钳制住不能动禅,他就以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屈伸站在过道间,其他人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人打算偷那女孩的背包,结果对面座位的人见义勇为,当场擒获了这名贼,看他手还朝前伸着,证据确凿,一目了然啊!
莫希看了一眼薄桐,小鬼便松了腿,那人手臂缩回,面色如土地大叫道:“鬼!有鬼啊!鬼拉我的手!”
然而在众人听来,这番说辞不过是故弄玄虚,试图掩盖自己行窃的托词,纷纷发出嘘声,目露鄙视,交头接耳的说起话来,有人说要把窃贼送公安局,有人夸奖见义勇为的好心人,还有人说莫希没有警惕性,难怪被贼盯上。
窃贼自己则缩着手蹲在过道上,语无伦次的说着:“有鬼,真的有鬼,没骗人,你们相信我。”
然而除了一个个白眼,没人相信他。
罗旭目睹了整个过程,心说看吧,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否则说真话都没人信。
莫希没有理会周围异样的眼光,朝那位站出来擒拿窃贼的姑娘笑道:“谢谢你!”
姑娘个子不高,穿着登山服,扎了个马尾,五官清秀,皮肤有些黑,看来是经常户外运动的爱好者,一笑就露出口白牙,“举手之劳,这家伙开始就鬼鬼祟祟的,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办,要报警吗?”
“不了,放了他吧,反正也没能得逞。”
莫希眼神扫过那名窃贼,冷冷地说道:“活着偷盗,死后当历经百千万劫偿他人债,好自为之吧。”
窃贼浑身一颤,不敢去看莫希的眼睛,慌乱地爬回自己座位,旁边的乘客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撇过头搂紧自己的包。
那姑娘朝莫希走了过来,说道:“我可以坐你旁边吗?”然后表情痛苦地压低声音说道:“我旁边那人脚臭,熏得我受不了了。”
“当然可以,坐吧。”莫希莞尔一笑,将背包拎到自己座位,薄桐则蹦到靠背上,悠哉悠哉地晃荡着腿,忽然回头对上罗旭的目光,咧嘴一笑表示友好。
罗旭:“……”
姑娘坐下后很热情的和莫希攀谈起来,“我叫林亚,你可以叫我小亚,这次是来旅游的,你们呢?”
我们?看来她注意到自己和罗旭是一起的,莫希笑道:“我叫莫希,听说尚家村盛产歙砚,慕名而来,看能不能寻到一块满意的砚台。”
“哎呀!我第一站也是尚家村。”提起目的地,林亚情绪高涨,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听说那附近山上有很多天然洞穴,特别适合冒险。还有你说的歙砚我也知道,据说是起源于唐代开元年间,歙州有位姓叶的猎人追逐野兽,一直追到长城里(地名),看到山溪中有一层层的石头,晶莹润泽,非常好看,就带了回去做成砚台。后来被当地的县官得知,把这种砚台作为贡品呈给皇上,皇上用了非常喜欢,歙砚因此而闻名天下。”
莫希说道:“你了解得很清楚啊,莫非也喜欢习字?”
“才不喜欢!”林亚头摇的像拨浪鼓,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我上学的时候就写不好字,更别提写毛笔字了,只是喜欢到处旅游,收集资料的时候顺便了解到的。”
“你通常都是一个人旅游吗?”
“不一定,能约到人的时候,自然一起比较有趣,约不到人才会独自出发。”
“那这次是没能约到了。”莫希看了一眼窗外,雨水还在哗啦啦下个不停,“下这么大的雨,恐怕不能上山了。”
林亚小脸都皱到了一起,忿忿说道:“我出发之前查了天气预报的,说晴转多云,可能会有小雨,这叫小雨嘛,这分明是瓢泼大雨!”
此刻不过下午五点,但因为车行至山中,又下着雨,天色暗得像是晚上,司机开得特别慢,恐怕到了目的地会很晚,若是雨下一夜,上山会很危险,路滑不好走,还容易遇到山洪。
据说八月正是当地的雨季,降水频繁,这雨可能会下个不停,他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然而还有更倒霉的,司机忽然骂了一句“妈的”,接着一脚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乘客都被惊动了,透过朦胧的挡风玻璃,看见前方十米不到的位置横着一截倒塌的树干,还有泥土碎石,应该是被雨水冲下来的。
“来几个男的,下车把障碍物移开,其他人需要解决个人问题的趁机抓紧时间” 司机挥手道,然后带头下了车。
罗旭和莫希示意一声,下车去帮忙,林亚戴上衣服的兜帽,也咋呼呼地跟着下去了。
莫希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淋了雨就会透,所以坐着没动。
车上一下子空了大半,除了去帮忙的,还有下车方便的,这里荒郊野岭的自然没有厕所,那些人只能冒雨冲到树下就地解决。
莫希把车窗开了条缝,凉风夹杂着雨点射了进来,虽然会打湿脸,但总算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发闷的大脑立即清醒过来。
薄桐忽然穿过车窗飘了出去,它失去致疫能力,但穿墙的能力保留了下来。并不是所有的鬼物都能穿墙,如果有门窗,它们自然还是喜欢没有障碍的通道,穿透实体的过程魂体等于被持续分解,弱小的阴魂甚至会因此而消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鬼物很少会穿来穿去。
而疫鬼本身就有穿墙而过的本事,这是它的神通所以不会损害自身,这也是莫希喜欢用小鬼探路的原因。
至于它突然飘到车外,莫希并没有多想,大概是觉得无聊出去玩了吧,小鬼现在渐渐有了思考能力,智力等于三岁儿童,对新鲜的东西好奇也正常。
车灯的照射下,雨水的痕迹特别清晰,帮忙的人合力将树干推到路边,又搬走山石,浑身湿透地折回车上。
林亚脱了登山外衣抖着水,说道:“雨好大,幸好我的衣服防水,不过鞋里进水了,真难受,我想把袜子脱了。”
“脱了吧,脚受潮寒气会入体。”
莫希递过纸巾,林亚说了声“谢谢”,接过擦了擦脸,然后真的把袜子脱了,不拘小节地直接塞裤兜里。
等人都上了车,司机大声问道:“人都到齐了吧,我要开车了。”
有人归家心切,说道:“齐了齐了,快走吧。”
司机朝车窗外看了看,见外面确实没人了,便发动车子重新启程。
“希望之后的路顺利,别再出岔子了。”罗旭抹了一把脸,暴雨天在山路上开车就是危险,幸好那树干是之前滑落的,若直接落在车身上就麻烦了。
然而老天似乎估计在为难他们一样,车才刚刚开出不到一公里,忽然最后一排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说孩他爹没上车,让司机立即调头回去。
这不找事么!司机气得鼻子都歪了,刚才问的时候你咋不吱声,这会儿才来马后炮。
车上的人也炸了,七嘴八舌的埋怨那妇人,漫长的车程本来就难熬,天气坏路上又有波折,归心似箭的人们心里本来就窝着一口气,这会儿根本不想讲什么人情。
错过上车时间那是自身的问题,刚才人家司机也开口问了,一个大活人不见做老婆的居然没发现,这会儿好意思说什么折回去,要找人自己下车找,别耽搁大伙的时间。
那妇人怀里抱着个婴儿,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刚才睡着了,没注意孩他爹不在,那么大的雨,一个人在路上怎么办,她边哭边来到司机旁边,情绪过于激动,不知轻重的就去扯司机的胳膊。
方向盘一歪,车就猛地转了个向,差点撞上路边的突破,司急忙扯回膀子重新稳住方向,这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汗,有火气上来的直接冲过给了那妇人一脚,骂她找死别连累大伙,那妇人被踹到在地,大哭起来,怀里的婴儿受到惊吓,也嗷嗷大哭起来,车里顿时哭声、骂声、恳求声乱做一团。
莫希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站了起来说道:“折回去找人吧,这种天气放着不管会出事的。”
那妇人感激地看过来,连声说道:“谢谢!谢谢!你是好人啊!”
有人不高兴了,“我们大伙都赶着回家呢,凭什么为了一个人折回去。”
“外面下着雨,车路难行,大家饥寒交迫想早点回去这能理解,但有人被落在半途,很快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处境非常艰难。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处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肯定希望车能折回去。人生在世谁都会陷入困境,能帮的情况下帮一把,行善积德,福有攸归,以后自己需要帮忙的时候,才会有人愿意伸出手。”
莫希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乘客的面色缓和下来,但还是有人不愿意,说自己家里有急事,时间同样耽搁不起。
莫希叹了口气,林亚以为她要放弃不管了,却见她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扬了扬说道:“同意折回去每人有份。”
“我同意!”后排的罗旭第一个开口。
莫希知道他在配合自己,笑着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罗旭很自然的接了。
林亚见状立即举手叫道:“我也同意。”然后也喜滋滋地拿到了两张钞票。
其他人眼睛都绿了,越来越多的人表示同意,莫希面色如常的发着钞票,在她看来钱乃身外之物,买不来命也买不来良心,但某些时候,钱确实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连之前那个偷窃未遂的人也拿到了钱,虽然有个别人不屑于这两百块,但最终全车人都同意折返回去。
那妇人眼泪汪汪地千谢万谢,莫希淡淡地说道:“我救人是出自道义,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能不能平安找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妇人没什么文化,听得一愣一愣的,但给人带来了麻烦,她多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面色讪讪地回到自己座位,专心地哄着孩子。
罗旭却是一听就听出了重点,问道:“你是不是认为那人遇险了?”
莫希道:“我只是觉得,下那么大的雨,人不可能跑太远,当时停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算短,怎么会没能上车,而且开车前司机两边都看过,外面确实没有人了。”
“会不会那人害羞,方便的时候跑进林子里了。”林亚插话道。
罗旭说道:“公路两边是土坡,下过雨后泥土湿滑,一般人都不会进去吧。”
莫希道:“所以这就是奇怪之处,如果那人进了林子,会踩一脚泥,他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他没进林子,那人去哪儿了,为什么没能及时上车,而司机也没发现他。”
林亚忽然使劲搓着手臂,“你别吓我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莫希惊讶地看向她,“你胆子这么小,还敢独自上山探险!”
林亚耸了一下肩,故作轻松的说道:“我配合你啊,悬疑推理需要气氛嘛。”
罗旭看向窗外,心情有些发沉,他觉得莫希说得没错,那人若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没能上车,那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客车很快折回去,在金钱的诱惑下,司机也没有了怨言,反正只是很短的一截路,调头麻烦一点而已。而且那地方和好认,路边堆着他们推开的树干。
然而等到了地方,司机完全怔住。
只见那树干又重新横在了路中间,那些被搬走的石头,原本一堆地垒在路边,现在也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路面上。
眼前的情景和来的时候多么相似,只是方向进行了对调。
其他人伸头一看,也禁不住傻眼!
这要是风吹的,得多大的风力啊!可雨还是垂直降落,明显没那么大风,路上也没见其他车辆,那这些树干石头是怎么跑到路中间的。
妇人对着车窗大声叫喊起孩他爹的名字,声音被雨水一冲,几乎传不了太远,她找人借了把伞,又托人替自己照看孩子,准备下车找人。
司机看着前方的路面,忽然记起这一带山路诡异的传闻,心里就打起鼓来,哆哆嗦嗦的打开车门,让她赶紧找到人尽快离开。
妇人下车后,车上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连车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下来。
忽然有人打破沉默,却说了一句让众人头皮发麻的话,“那个女人是和她男人一起的吗,我怎么记得她只带了个孩子啊。”
那妇人坐在最后一排,之前也没人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人离她只隔着过道,居然没见着男人,难道一开始妇人就只带了个孩子上车,这太诡异了吧!那她找什么孩他爹?
有人赶紧询问周围其他人,大都说没注意,其中一人说好像见着个男人跟她坐在一起,但问那男人长什么样,他又完全没有印象。
有人发表了自己意见,“你们看看外面,哪里像有人的样子,正常人被落下,要么找地方躲雨,要么继续往前走,但我们折回来的路上没见着人,这里也没有,这不对劲啊。我觉得吧,压根就没这个人,估计那女人这里不正常。”
那人指了指脑袋,众人回想起妇人不管不顾地去扯司机胳膊,差点害得客车出事故,不由得又信了几分,正常人哪会这么楞啊,精神不正常的人倒是有可能。
立即有位大妈实景结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出未婚先孕的女人被抛弃后精神失常,满世界给孩子找爹的情感大戏,林亚听的目瞪口呆,惊叹连连,“天呐,这脑洞我给满分,不怕她骄傲!”
“你怎么看?”罗旭问莫希。
莫希说道:“我也没注意她旁边有没有坐着人,其实可以检查车票,因为人的思维有时候并不可靠。”
罗旭点头道:“人在精神疲惫以及紧张的时候,会出现意识断层,也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出现自我怀疑和意识欺骗,哪怕有人真的看见了,屈服于某种猎奇心理和环境逼迫的压力,也会产生好像没看见的错觉。”
林亚说道:“这么说,你认为那女人的孩他爹是存在的。”
罗旭摇头,“不是认为,我看见了。”
莫希稍惊,罗旭既然说自己看见了,那就绝对不会看错,真的有人在这里消失了。
她转向车窗外,见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些,忽然说道:“罗大哥,你之前下车清障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自从上路后,莫希就改了称呼,罗旭笑说自己的年龄做她叔叔都有余了,被叫哥有种年轻好多的感觉。
对于她的问题,罗旭显然有些吃惊,然后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担忧,他仔细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没有。”
正在这时,先前下车的妇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连伞都顾不得打,身子湿了大半,几乎是半爬半跪地上了车。
“有野兽……我听听到……了声音……”她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上下牙关一直在打颤,上了车就瘫倒在地,身子颤抖成个筛子。
众人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忘了把人拉起来。
莫希起身走了过去,来到妇人面前时,听到她像是在哭,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别急,慢慢说,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妇人闻言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抬起头露出张苍白绝望的脸,凌乱的头发紧紧贴着脸,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找不到孩他爹,在地上捡到了只鞋,他肯定是进林子去了,呜--被野兽害死了,我可怜的孩他爹啊,你为啥要进林子啊……”
看见她手上被泥糊住的男士胶鞋,众人面面相觑,震惊不已。刚才他们还在讨论女人精神不正常,臆想出了一个孩他爹,现在这只泥泞的鞋和女人崩溃的泪水,仿佛一击响亮的耳光,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确实有个人在这里不见了。
莫希和林亚两人将妇人扶到座位上,然后不急不缓地问道:“这只鞋是在哪里找到的?”
“林子边,他说肚子疼……进了林子人……人就没了。”妇人抱着鞋子泣不成声。
果然是进了林子,不过--
“你刚说什么野兽,你看见了?”
“我没见着,但听到了声音,像是老虎叫,就在不远处,吓得我不敢动,心脏扑通扑通跳,等有了点力气才跑了回来。”
车上的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刚刚觉得妇人可能是个正常人,但她又说什么野兽、老虎,这也太扯了吧,如今除了动物园,怎么可能在路边的林子里存在大型猛兽,这里虽然偏,但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毒虫蛇蚁会有,老虎绝对不可能。
正在这时,罗旭忽然打开车窗,哗啦啦的雨声中,一阵的浑厚低沉的吼声从林子传来,虽然隔了段距离,又被雨声稀释得不太真切,但还是让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娘的!这声音还真是像野兽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