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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
后|宫的听音轩内,硕大的戏台上,有一名画着精致妆容的花旦在低吟浅唱,哀柔婉转的语调,声音柔媚入骨,神色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每一句语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戚戚切切,落寞哀愁。
一曲游园惊梦,将杜丽娘感慨春光美景无心赏的悲伤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让所闻者皆感同身受,不禁黯然垂泪。
看台内皆是一片啜泣之声,年纪小一些的宫妃不断地拿着帕子擦眼泪,好容易忍住哭,结果戏台上的花旦水袖一抛,眼神一转,唱出一个音,又哭得不能自已。
便是看惯了生死无常悲欢离合的太后也不免有些动容。
春花依旧,物是人非,何尝又不是在感慨她们这些后|宫女子的人生?
在这深宫里,被权利地位所缚,哪有什么真心实意,哪有什么情真意切,满园春色倒不是无心欣赏,而是没有了欣赏的心。
一向高高在上的端贵妃也不知被哪句词触动,眸中隐有泪光闪现。
只有静妃心境如常。
她一面拿着帕子掩面假装拭泪,一面偷偷觑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低头的时候唇边就浮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母后,这戏台上的花旦名唤凤清,是梨花馆正当红的人,戏唱得极好。许多高门大户都竞相邀请他去唱戏,甚至有些还请不动呢!”静妃见太后似乎在问宫人台上唱戏的是谁,逮到机会就赶紧上前解释。
太后侧首看了她一眼,颔首。“这就是临儿送进宫来的那个名角儿吧?哀家也听说过他,说是一曲《穆桂英挂帅》唱得极好,名动江南,没想到这悲曲儿也唱得这般缠|绵动听、触人心弦,哀家定会重重有赏。”
太后只说重重有赏,却没有说清楚会赏的到底是谁。
静妃心中一喜,知道萧恪这招投其所好算是成了一半。
太后酷爱听戏,京戏、昆曲、秦腔,只要是好听的戏。她都爱。近乎痴迷。
皇上又是个孝子。皇宫里头有固定的戏班子,可唱出的戏也只能落得一个“不错”,从不能叫太后拍手称快。
这梨花馆作为盛京城有名的戏馆。每年节庆都是要来宫里头唱戏的,太后最欢喜的就是那个叫“青衣”的男身花旦。可因为人家是没有卖身契的,又心高气傲,太后不愿折辱了所谓的艺术,也从不强求,可心里终究是存了念想。
现在,有个与青衣比肩甚至唱得比青衣还要好的花旦出现,太后自然是欢喜不已。
太后欢喜,皇上就欢喜。
皇上欢喜,恪儿就能得到好处。
“听说这李凤清是江南人士,前不久才到的盛京,没一个月的功夫就把青衣给挤了下去,虽说他的确很有实力,但也委实奇怪了些。”就在静妃飘飘然的时候,端贵妃凉凉的一席话瞬间将她打落了下去,“我可是听说,是老三在背后捧他呢!也不知道老三这么对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伶人是为了什么?”
太后喜欢青衣,凤清公子唱戏也好,可怎么也不可能撼动青衣在太后心目中的位置,倘若凤清公子真将青衣打压了下去,太后的好感势必要大打折扣,再加上三皇子莫名其妙的介入,太后只会更不满。
三皇子豢养男宠的事儿可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污点。
静妃的脸色刹那间就变得极为难看。
她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端贵妃就把凤清公子给查了个透彻!
端贵妃勾唇笑了笑,将视线重新移到在台上唱戏的凤清公子身上,“这叫凤清的长得也的确美艳照人,瞧这身段这眼神这气质,便是你我身为女子,也要自惭形秽呢!也难怪老三要多多照拂了。”
“贵妃娘娘!”静妃冷冷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母后她老人家还在呢,您说话可千万注意一些,切莫要胡言乱语,否则您看看浣月轩的那位,可不就是乱说话闯出来的祸么?”
宛妃行刺皇上的事情只有暂替皇后协理六宫的端贵妃知晓,其余的人都被皇上的那句“恃宠而骄,以下犯上”给欺骗了,皆因为是宛妃说话没有分寸得罪了皇上。
端贵妃见静妃已经目中无人到敢在太后面前讽刺她,再想到她用玉露凝脂膏害她一事,心里已是怒极。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不甘示弱地交缠到一起,彼此眼中的怒火能将对方给烧之殆尽了。
太后全程都在认真听戏,好像并没有听见端贵妃和静妃二人的争锋相对。
有时候不管并不是纵容,而是制衡。
就像皇上将六宫交给端贵妃暂理,却又将七皇子间接给静妃抚养一样。
现在并不是挑明的时机,只能给你点甜头,再给他点甜头,然后你们互斗去,高高在上的帝王只需冷眼旁观,等到时机成熟再根据形势做出最有力的判断,当一切尘埃落定,两边还都不得罪,永远都是个英明神武的圣明之君。
戏台上的一曲已经终了,由凤清公子为首的几个戏子跪在戏台之上,听从上头的指示。
一连听了三出戏,太后心情极是愉悦,朝台下挥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吧,去内务府领赏,凤清公子留下。哀家有些话要单独问问你。”
静妃的心“咯噔”一跳。
端贵妃的唇角微微一翘。
而当事人凤清公子则不卑不亢地行礼谢恩,然后施施然地退了下去。
太后又对着众位宫妃道:“哀家乏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是。”众人起身朝太后行礼。
静妃纵然满怀心思,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目送着太后离开。
“用这一点拙劣的伎俩就想哄得母后和皇上开心?林月华,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还是说被老三近来接二连三的事儿打击得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了?”端贵妃走到静妃跟前,幸灾乐祸地说道。
静妃怨毒地盯着她。
端贵妃轻轻一笑。迈步,神清气爽地走了。
静妃心里怒火高涨,几乎快要冲破胸口,垂在衣袖中的双手也紧握成拳,小拇指上带着的三寸护甲瞬间刺破皮肉,流淌出滴滴答答的血来。
今日明明是她组织宫妃出来听戏,目的就是将凤清公子引荐给太后,谁曾想却叫端贵妃这个贱人给破坏了!
她一向自诩高贵,哪里会特意去查一个戏子的身份。这摆明了就是萧焕去查的!
好啊。真是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不想争储的模样,却原来是韬光养晦。出其不意,一环接一环地等着她呢!
可她林月华是吃素的?!她为了临儿能顺利登上皇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
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太子都能被她悄无声息地除掉,她还会怕一个区区的二皇子吗?!
端贵妃啊端贵妃,你也别得意,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尝到跌落到泥潭的滋味!
静妃一路疾行地回了芜华殿,因为心中气闷,乒呤乓啷地砸了很多东西,吓坏了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婢们。
静妃的乳娘王嬷嬷赶紧上前劝慰,好说歹说哄了半响才叫她消了气,瞧见她手被护甲刺破了,血都滴落在衣服上,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包扎好了伤口,小宫婢也捧来了一套新衣打算给她换上,刚刚平复了心情的静妃又瞬间色变,腾地一下站起身,情绪要比方才更激动更可怕。
“谁让你们送来的衣服?!这是谁做的衣服!是谁?!快,赶快拿走,赶快给本宫拿走!”
激烈尖锐的吼声,吓得小宫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刹那间惨白。
王嬷嬷正奇怪,视线朝小宫婢手里捧着的衣服移过去,脸色也是突变,赶紧道:“娘娘不穿桃红色的衣裳,不喜欢在领口绣海棠,你们也入宫好几个月了,难道连这些都不知晓么!”
小宫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周全,“这,这是司针局新送来的秋衣,每,每一件都是这样的,奴婢,奴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奴婢,奴婢该死,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静妃的脸色已经呈一片灰白,目光死死地落在那件桃红色绣海棠的衣裳上,好似看到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穿着它,在她面前翩翩起舞,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偶尔在午夜梦回时也会响起。
“母妃,母妃您看娡儿跳的舞好看么?除夕宫宴那日,父皇会喜欢么?”
心脏倏忽一紧,有什么东西攥得她喘不过气来,静妃紧紧揪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看向那件衣裳时就如同见了鬼,厉声喊道:“给本宫扔了它,给本宫扔了它!”
王嬷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直接连托盘带衣服的就朝殿外砸了过去,并且再一次声明,“以后芜华殿内,不准出现桃红色,不准出现海棠花,特别是娘娘的东西,全部都要给我避开!”
“是,是!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小宫女捡回了一条命,忙不迭迭地点头应声。
“还有,这是司针局送来的衣裳?”王嬷嬷话锋一转,又厉声问道。
从前六公主最喜爱桃红色和海棠花,自从她去后,怕娘娘触景伤情,她早就和司针局的人打过招呼,如今怎么还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小宫婢知道自己已无性命之忧,说话也平稳了下来,“回嬷嬷的话,听说是近来司针局刚进来了一批新绣娘,他们或许不晓得芜华殿里头的规矩,才会不小心犯了错。”
“哼!”王嬷嬷冷笑一声,“怕不是不晓得,而是故意懈怠!这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主儿,瞧着娘娘近来不得皇上欢心便这样怠慢,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这雄心豹子胆!你去,将做这衣裳的绣娘给我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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