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差不多,可惜麦提尼不在,要不再给他一罐子白糖,看看还能不能给咱们换块土地再建个开普敦城了……唉,一晃都好几年了,开普敦已经快变成一个小城市了,基本全是那些黑人奴隶的功劳,你说咱们到底算是好人呢,还是坏人?”洪涛一想起当年麦提尼拿白糖和刀具忽悠黑人部落的情景,就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感慨。这些感慨平时也没人能交流,和卡尔说说倒是没问题,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调剂。
“我觉得应该算是好人吧……他们当年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上,我们来了之后也没屠杀他们,更没抢他们东西……他们也没啥好抢的!难道说让他们都吃饱饭,反倒是坏人了?”洪涛这个问题听上去挺容易,可仔细一琢磨吧,还挺难,卡尔都快把胡子揉搓成乱麻了,越说越不确定自己的说法对,最终肯定句变成了疑问句,又把问题扔回给了洪涛。
“但那是他们的家园啊,我们算是外人,有谁问过他们乐意不乐意这种改变了吗?”洪涛其实心里很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就想和卡尔念叨念叨。
“用问吗?你不是说桅杆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自己的领土吗?我发现你这些年变了……”卡尔到没洪涛想的这么复杂,还用洪涛当年吹过的牛反过来质问洪涛。
“哪儿变了?是老了吧!”洪涛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惜没胡子。他一直没习惯蓄须,每次长出不到一厘米,就忍不住给刮了,哪怕经常因为刮胡子把下巴刮破,他也不愿意留着。吃饭的时候容易弄一下巴汤,尤其是炸酱面。
“是变得,怎么说呢……啰嗦?也不是。絮叨?也不是……反正没有当年开着捕鲸船抓奴隶的时候好了!”卡尔的中文水平一直都停留在对话层面。他也是不喜欢看书的那类人,所以用起形容词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很多时候不能精确的表达本意,你得去猜。
“……是复杂吧?想的多了。”洪涛按照卡尔的习惯猜了一种可能。
“对,就是复杂……和汉语一样,总有学不完的字,一个东西会有很多种说法,太复杂!”卡尔对洪涛的猜测很满意,这种游戏他们俩以前经常玩。他说的东西有些洪涛就得猜准确意思,而洪涛说的东西他有时候也得去猜,久而久之,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了解更深了。
“这是必然的,你表哥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没现在这么复杂,他当国王与当皇帝的感觉肯定也不一样。其实我不想当皇帝,我甚至不想去帮大宋打仗,造两艘船,带着你、泊蛟、小鱼小虾还有那些疍家水手,沿着海岸线溜达呗。哪儿舒服就多待两年,不喜欢了拍屁股就走,世界这么大。到哪儿不是活啊!可人活着往往就这么矛盾,你越不想干的事情越得干,有时候还得努力干。你越想干的事情,往往一辈子也干不了,越离越远……”海面上此时正值落日时分,晚霞照射在海浪上,就像打碎了的铜镜,到处都是刺眼的金色光芒。金河号的白色帆具全都变成了金箔,还会动。风吹过的时候,一层一层的卷着滚。很迷幻。
“你是我见过最怪的人……从小我就在城堡里长大,见过很多贵族、公爵甚至国王和皇帝。长大了我又见过红衣主教和教皇本人,后来被俘了,还见过撒拉逊人的首领,他们都没你这么怪。你就像那些鲸鱼一样,永远有自己的方向,但别人却不知道它们要游向哪里。它们也会累,会在海面上休息,但恢复了体力之后又继续游,永远没有停的意思。”洪涛深沉了,卡尔也跟着深沉起来,说出来的话还带着点哲理。
“按照大宋的法律,你有弑君之心,是大逆不道,要砍头的!把我比成什么不好,非得是鲸鱼,死在你手上的鲸鱼得有一百条了吧?看来你想把我杀死一百次!斯万,你是舰长,你说在晚饭时间犯了这么严重的罪,该如何处罚?”洪涛就好像在玩变脸一样,一秒钟前还半仰着脸满面的肃穆,一秒钟之后又咧嘴呲牙的开始坏笑了。他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透,有这层壳保护着自己会觉得安全些,否则连睡觉都成问题了。
“……灌……要不抽……”洪涛问错了对象,即便他给出了明确的暗示,但斯万这个当骑兵的脑袋还是不能领会皇帝的意思。
“烤肉……肉串……”眼看洪涛三角眼就要瞪起来了,舵手怕斯万遭受这种没影的惩罚,站在洪涛身后冲着斯万连比划带提醒。
“得得得……你也别难为老实人了,不就是做饭嘛,我去还不成……你!你不是聪明嘛,找人替你班,帮我钓鱼去,钓不上来皇帝喜欢吃的鱼,你就去受罚!”多嘴向来是个恶习,卡尔不想去难为斯万,但也不想放过这个过于聪明的舵手。
“我喜欢吃烤鱿鱼……”洪涛也不喜欢没事多嘴的人,虽然这个舵手并不讨厌,但给他点教训也不多余,海钓鱿鱼一般都得深夜,黄昏如果能钓到,那就太幸运了。
吃着烤肉唱着歌,驾着大船鼓满风,管它艰险与蹉跎,驶向理想的彼岸……多肆意妄为的人生啊,得此一次夫复何求!
当然了,这只是理想化的畅想,现实中的北大西洋东北信风带在冬季还是很残暴的。待在甲板上得穿着厚皮衣,还得披上雨披,海浪拍在船体上,能越过十多米高的船舷,把甲板从头到尾洗一个遍,人人都是落汤鸡。操帆手们更惨,他们不光要忍受大风,还得时不时的接受被船头击碎的水雾洗礼,而且他们还没地方躲没地方藏,时刻要注意脚下和手上,一个踩不稳抓不牢,整个人就被从十层楼高的桅杆上甩出去了。在这种海况下,获救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掉进海里就啥也看不见了。
金河号庞大的身躯在大海里顶多算片落叶,被强劲的东北风吹着一路向西日夜狂奔,每分每秒、每时每刻、不分白天黑夜都是这种感觉。如果是新水手,此时会感到很绝望,甚至都睡不着觉,总觉得下一刻船就得沉。但是经历过一两次之后就习惯了,风平浪静的时候大家都蔫头耷拉脑袋的提不起干劲儿,风浪越大精神头越足。上勤两个小时之后,累得和孙子一样,吃得饱睡得着,躺下之后啥都不想了,好像船沉不沉全和自己没关系一样。这就是风帆航海年代里远航水手的生活,每次出海都是一次对死神的挑战,同时也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勇敢。
这种日子一直过了十六天,风浪突然变小了,一群领航鲸出现在船头,水手们开始把自己的衣服、被褥从舱房里拿了出来,全都挂在横衍上晾晒晾晒,整艘船瞬间就变成了花的,像是一丛长满了果实的灌木漂在海面上。
接到水手报告的洪涛正在火炮甲板上和炮手们玩扎金花呢,这半个月时间他成功的把皇家财产又增加了上千个金币,全船水手后半年的工资基本都让他赢光了,最大的输家就是斯万和卡尔,他们俩好几年都可以不用去领工资了。
当然了,在船上是禁止赌博的,这个规矩是从欧洲大航海时代传下来的。战舰、商船上都不许赌博,就连海盗船上赌博也是大罪,搞不好就会被船长扔到荒岛上去自生自灭。后世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些海盗在船上打架、赌博、甚至杀人的情景,都是杜撰。海盗船上的规矩甚至比皇家舰队还严格,否则他们也活不下去。
“斯万,调整航向到190,增加一个瞭望手,前面可能会有很多岛屿,离它们远远的。这里的岛很多都在水下,撞上的话,我们就回不去了。”在这趟远航中,洪涛充当了领航员的职务,所有的航线数据都是他亲自测量,不是不放心别人,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的航线数据。拿着六分仪对着太阳看得热泪横流之后,洪涛知道金河号已经抵达了北纬30度、西经76度的海域。按照纽约的经纬度推算,前面不远应该就是佛罗里达半岛和巴哈马群岛,历史上在这片海域触礁沉没的大帆船不在少数,一部分是因为魔鬼三角变化无常的热带风暴,一部分则是大意,撞上了那些该死的珊瑚礁。
“我们到了?”做为一名老海军,卡尔的鼻子很灵敏,他好像闻到了陆地的味道。
“还没有,这是一大片海岛,听说很危险,我们要从它们中间钻过去。”洪涛举着望远镜四下看了看,好像还没发现岛屿的迹象,海水也还没变成加勒比海特有的蓝绿色,估计还没进入浅海区。
“我去当瞭望手……”卡尔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虽然还没到,但离得越近就越激动,他不想在甲板上干等着,想去当第一个发现新大陆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