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不少人找进了祈翎营帐,有慕名而来拜访的,也有特意跑来蹭吃蹭喝的。
比方说阿吉与阿满这两兄弟,总是最热情的。
“跟着宇文大哥,有肉吃,有酒喝,嘿嘿……”这是阿吉的原话。
祈翎的确有吃不完的酒肉,所以只要来人,不管身份高低他都会客套一句:“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不如别走了,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能陪宇文家公子吃顿饭,多数人也不会拒绝,但随着拜访的人越来越多,桌椅不够用了,
又加了两套,
开饭时,三张大桌子坐满了人,桌上有汤有菜,有荤有素,还有不可贪杯的几壶温酒。
本来是想吃个家常便饭,谁知却开成了个人酒席,祈翎心里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苦涩。中军营里将士数十万,自己在这儿私设酒席,请了这个,凉了那个,总感觉是不好的。
二更天不到,酒席散去。一帮人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几大盆肉羹吃得干干净净。
“呜呼……果然跟着宇文大哥有肉吃啊,我肚子都快涨成皮球了。宇文大哥,以后我天天都要来蹭饭,嘿嘿……”阿吉拍着胀鼓鼓的肚子,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笑意。
祈翎见宾客走得都差不多,只剩几个老熟人,凑过去先问:“阿满,阿吉,你们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阿吉最干脆:“这还用说?长得帅,又有钱,没架子,好相处,武功高,待人好……宇文大哥简直好到没有缺点。”
阿满则相对成熟许多,他笑道:“宇文兄弟,有啥子话就直说好了,我们苗疆人耿直得很,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祈翎笑道:“我想请你们来我的军队,帮我撑撑场子。”
今晚过来拜访的,多数都是百家同盟会的成员,他花一顿便饭,买三桌子人情,这生意很划算。
来拜访的,很可能是酒肉朋友,但愿意来蹭饭的,一定是真心朋友,譬如眼前的阿满与阿吉。
苗疆人耿直又纯粹,绝不会像汉人那样,做每一件事都先想着利弊。
阿吉一抹嘴巴上的油,站起来道:“太好了啊!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其他军营那些憨批兵卒,见了我们都要躲的,我也看不上他们!”
阿满却说:“宇文兄弟这是看得起我们,但百家同盟会有明确的规定,要根据各大战场的情况安排成员,不是想要谁来帐下就能来得到。”
“是么?”祈翎忍不住有些失望,阿满与阿吉这么厉害,要安排也是安排在王牌部队。
“那我退会,谁稀罕进那个什么百家同盟会?表面上跟我们称兄道弟,暗地里还不是嫌着我们?就在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过把骨头啃得干净了点儿,他们都嫌弃我!”
阿吉保住祈翎的胳膊,傲着嘴巴道:“那我可不管这么多,我就要跟着宇文大哥混,哪怕给他端茶递水也行!”
阿满摆了摆手,“好咯好咯,你小子倔得很,等明天开会我再跟军师提意见。我看啊,这次西伐战争,我们两个也不能再走一路。”
阿吉龇牙笑道:“阿满哥,你是我们万毒教的天才,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你。”
阿满摆了摆手,“你呀,只担心你的肚子填不填得饱……唉,这场仗要赶紧打完,我想家咯。”
“我看你是想嫂嫂了才对。”
“批娃儿,人小鬼大。”
……
送走阿满与阿吉,白右京与郭泽等人也各自回去,营帐内只剩下寂静与晃闪的灯火。
祈翎又把父母的家书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后花了点儿时间去想银怜,再花了点儿时间去想师爷……夜越来越深,空气也越来越冷,最后他吹灭了油灯,钻进被窝里,枕着脑袋,在沉睡前的这段时间,大脑的空间只留给李慕婉。
短短几个月来,即使隔着床幔,他已习惯了这个女人掌心的温度,今夜孤枕一人,少了她的拌嘴,难以入眠。
……
第二天,会议如期举行。
七十几位将军,三十几位军职,及百家同盟各个门派的代表,一共一百七十三人同聚于将军营帐,对着战局沙盘商讨西伐大略。
大燕军队屯守在凉州的兵力已超过两百万,然而这个数字并不是最高峰值,仍有一大批新兵从后方输送而来,预计今年秋季达到三百万人。
兵多,将少,是大燕军队所存在的一个大问题。因此,皇帝特发诏书,准将军衔无需向皇帝呈报,可由大将军亲自提拔——参军打仗,一是保家卫国,二是建功立业,这一项规定,也给了许多兵卒崭露头角的机会。
此次西伐,总共兵分三路——正西方地势平坦,蛮人驻扎的部落最多,屯守的兵力最足,因此由呼延龙魁挂帅,拨一百万甲;
西南地势忐忑,与蜀山一脉相连,骑兵与车兵难行,因此由刘光觥挂帅,拨七十万甲;
西北地势荒芜,有着大燕王朝最大的沙漠、石漠,俗称“漠北地带”,有许多建立在沙漠绿洲上的小城,生存环境非常艰苦,蛮族人踞城而防,只守不攻。
漠北分得兵甲四十万,由骠骑大将军薛定远挂帅。
漠北的尽头便是凉山一脉,南凉山盘踞着阴阳七星宗,黑雪谷,凤凰山庄等魔教宗门,北凉山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幽暗密林”,山鬼一族便生活在此林中。
出了西凉山便是蛮族地盘,东凉山与长城相连,巍峨雄伟的长城要从漠北一直修到寒洲。
长城以北,是人间最大的邪恶,充斥着死亡冰雪的永夜尸族腹地。
……
分配将军与安排百家同盟会的成员,是此次大会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调兵遣将倒不难,几位大将军肯定是要带自己的部将出征,像祈翎这种新上任的将军,才要刻意考虑分配。
祈翎主动申请调去了漠北,有三个原因,
第一,漠北主帅是薛定远。他姓“薛”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薛定远乃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薛王爷插在军队中一面旗帜,相比于长孙溥,薛定远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将,原本在连城彦章帐前效力,是西凉军为数不多还活着的将军。
薛王爷与宇文烨相交甚好,如今祈翎投入薛定远帐下,肯定会受到特殊关照;
第二,漠北一带全是干旱的沙漠,水源十分稀少,祈翎有《地剑四境》之二“天意四象”,可以让老天刮风下雨,从而解决军队缺水的问题。
第三,因为王音音在漠北。
从西岸凉河一直打到漠北凉山,赢得战争胜利后,再把她接回来,这叫好事成双。
……
这次大会要讨论的东西太多太多,光是叶乾和林深南拟的文案就厚过了一本书,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开不完。
祈翎明白自己的经验不足,便站在角落里虚心听看着其他将军研究战略,不知不觉,第一天的会议结束了。
打仗,真的是一门很深很深的学问。
“郭兄,咱们去漠北,若要赢得最终胜利,必须攻占十七座城池,那沙盘图你懂了么?”
散会之后,祈翎特意拉着郭泽来到沙盘图近前,老实说,郭泽是很聪明,但他也是第一次当军事参谋,经验难免是不足的。
郭泽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点了点头:“略懂一二。”
听到这四个字,祈翎心里更担忧了:“略懂一二可不行啊,漠北一片荒芜,不研究透会栽跟头的。”
郭泽却说:“一副小小的沙盘,不值得去研究,略懂一二足矣,那些因为一副沙盘就说得天花乱坠,争得面红耳赤的人,多数都在纸上谈兵。”
“呃……”
营帐内还有很多将军与军师没走,他们的确曾对着一副沙盘吵得面红耳赤,如今听郭泽这一句“纸上谈兵”,多数人不高兴了。
“请问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在何人帐下任职?”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质疑。
参谋,多办半是文人儒士出身,且心高气傲,又很喜欢三五成群展开辩论……其实和泼妇骂街性质差不多,只是一个带脏字,一个不带脏字。
郭泽一席话,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郭泽拉过祈翎挡在身前,道:“江南第一首富宇文烨的单传亲儿子宇文祈翎帐下的参谋,郭泽。”
祈翎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就人当挡箭牌了?
这些儒士可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有多少钱,听一人嘲讽:“哦,若是宇文将军帐下的,难怪这么特殊。”
祈翎心里苦涩,刚想开口阻止争吵,郭泽快一步说:“猛兽特立独行,土狗三五成群,此言当真不假。”
对面几位儒士一听此话,当场火冒三丈,绕着郭泽一边打量一边质问:“郭泽……你师出何人?”
郭泽坦然道:“百家为师。”
又一儒士冷笑:“那就是杂学派了?”
郭泽说道:“我心胸宽阔,如海纳百川,怎么能叫做杂学?这该叫做博学。”
“好一个博学!此营中,怕是连九清贤庄的几位先生都不敢自称博学,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有何资格称之为博学?”那人说完,还不忘加一句:“我饱读诗书四十载,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郭泽冷笑:“你读了四十年的书,读不出个博士样,还认不到个博学人,甚至还从未见过我这种厚颜无耻之人,见识如此短浅,你有何资格与我争论?快快退下,休要献丑了。”
“你!”那人气得面红耳赤,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辩驳话来。
一个留着青白胡须,六旬有余的老儒士,上前说郭泽:“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不是虎,我自然不怕。”郭泽不等老儒士说完。
老儒士沉住怒气,笑道:“老夫早年在太学府读书,后辗转青州四水亭开设学堂,名字唤作王安德,人称‘四水先生’,后顺应国家号召盘发从戎,此刻在前锋将军楚捷帐前做军师。”
在太学读书,又是学堂校长,还有人送外号,更在前锋将军帐前出谋划策……这些无疑都是他的身份铭牌,也是给郭泽的下马威。
郭泽冲王安德行了个礼,问道:“老先生的学堂开垮了吧?”
王安德老脸一红,当真是被说中了,“老夫是为了国家,忍痛割爱关闭了学堂!”
郭泽又问:“那你的学生该怎么办?”
他本来就没有学生,何来怎么办?
“学生……学生……学生……”王安德学生了老半天也学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泽摇了摇头,轻吐四个字:“穷酸腐儒。”
王安德怒道:“你敢骂我穷酸腐儒?老夫在学习儒术时,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郭泽冷笑道:“青州学堂我只知‘黄山书院’,没听过‘四水学堂’,更从未听过‘四水先生’。你这把年纪,若真是儒士圣贤,慕名的学生一定很多,学堂又怎能说关就关?——坑蒙拐骗,穷!无才无德,酸!不思进取,腐!”
说到这儿,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折起衣袖,恭敬地冲老儒士行了个礼:“穷酸腐儒,跟老先生实在太配。”
“你信口雌黄!你胡说八道!你口不择言!你……你……”
王安德气急又怒极,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没踉跄几步便摔倒在地,不知死活。
郭泽冷冷一笑,提高音量与众人道:“经我方才的观察,营帐内起码有三成人,才疏学浅,浑水摸鱼,嗯……不服者,来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