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指节拉起铜环轻叩门扉,须臾,一年轻妇人开门,看到楼轩脸上的面具时,不由得微微后退小步,抓紧门扇,随时准备糊对方一碗闭门羹。
“找谁?”
方逊道:“庞超。”
妇人脸孔先是一松,随后又紧起来:“你谁?”
“军中故旧,来救两位贵人。”
在赵戬抓到吴晰两兄弟之际,方逊便联系上当年旧部去魏京布置,一伙人正愁没法接触到两位皇子,却不想赵戬人来疯突然找到庞超,让他亲眼看着两位折断翅膀的天潢。
虽然赵戬不是个东西,却也给了大家机会,所以外面的人想方设法把假死药藏在馊饭中,庞超负责把掩盖在馊饭下的药粒喂到两位嘴里。
碎药粒厚积薄发,毒发时自然轰轰烈烈——谁也不会怀疑那吐得鲜血横溅的两人有什么问题,连太医看了都只能摇摇头叫赵戬收尸。
司马峥带何子鱼南下时,一伙人也带着刚从坟里挖出来的两位皇子往南边来,最近都住在庞超家。
家里放着两具尸体,庞超娘子做梦都在赶僵尸,她等了三天,依然不见人醒来,终于忍不住怀疑庞超脑子病了。
庞超和陈齐成天守着两具隐隐发臭的尸体,也有点急了——那神秘人把药交给他们后就再也没现身,这,莫非是被坑了?
这时听到有人敲门,两人把脸贴在窗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随即冲出来,一把拉住楼轩的手往里一带,将门死死拍上。
“就等你了,快救人!”
立在檐下的温舒不相信这世间有起死回生的妙法,她板着脸跟进屋里去,目睹那神秘人将两颗药丸碾成粉兑水喂给那两具尸体。
太阳落了山,没一会儿月亮爬起来,没一会儿月亮上了中天。
一伙人目不转睛的盯了半个晚上,两位皇子一动不动。温舒翻了个白眼。
楼轩最不缺耐心,但等两具尸体复活这种事还是头一回碰见,等到三更时他终于忍不住问方逊:“你确定他们不是诈尸,而是活过来?”
方逊自信道:“自然是活过来。”
“……”
一屋子人望着同时僵坐起来的两人,陈齐热泪盈眶,正要上去问好,被庞超一把拽住。
温舒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之际想起葬在琅中的聂昂。
木板上的两人双目紧闭,缓缓将僵直的双手抬起来。
方逊有点意外,但想起他祖父帮魏国的先秦王逃到俨地时用的就是这种药后,又安下心。
他目光柔和下来,心疼地望着两个外甥,这时他的两个外甥一同睁开眼,扭头看向他时颈骨发出咯咯脆响。
“……”楼轩心里打鼓,沉吟道,“他们为何要用这种让人害怕的眼神盯着我的肉身?”
方逊不知道,方逊迷茫了。
下一刻几人鸡奔狗走的飞跑出去,楼轩殿后,几乎擦着两位皇子的利爪将门掩上,里面蹦跳声跟雨点似的,尖利指爪刺在木门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非常响亮。
众人抚着暴跳的心口,一屁股坐地上,屋中不断传来类似兽吼的愤愤叫声,大家忙着虚弱就来不及找方逊麻烦。
庞超儿子被这边的动静震下床来,滴溜溜转了转眼睛,蹑手蹑脚的溜过来,正想开门瞧瞧僵尸的花容月貌,还没蹭到门边,后颈子被人一把捏住。
这当口,弱不禁风的木板门终于被利爪刺穿,然后轰然倒地。
庞超迅速带着娘儿俩往屋顶上爬,温舒啐了声晦气赶忙跟上,。
陈齐差点给跪下,抖抖胆子拔出刀来,一边顾忌着对方是大将军的外甥不敢动手,一边被撵得苦不堪言,浑厚嘶哑的老烟嗓愣是被吓出股黄花闺女般的清脆尖俏。
“救命——”他边撒丫子溜僵尸,边涕泪纵横的朝楼轩呵斥道:“死人啊你!赶紧想想法子将他俩捆住!”
楼轩默然坐在屋檐上观赏片刻,向方逊道:“为之奈何?”
方逊思忖良久,突然跳下去。
楼轩差点被吓昏过去。
底下两只力大无穷的小僵尸,一看就是要喝人血,逃都来不及,干嘛往上凑?
方逊这个死人真是活该去死。
陈齐被两个小僵尸困在犄角旮旯里,温舒没好气道:“没志气的男人。”
要是她家聂昂遇到这种事,尖叫的就该是僵尸了。
想起聂昂,她眼神暗下去。
要是早知道有这种药,她一定可以留下聂昂,就算被对方吸干血,她也在所不惜。
方逊从屋里找了一条铁链出来,跟庞超合力,将正扒在陈齐身上啃咬的两个外甥牢牢捆住,解救了哭哭啼啼的陈齐。
陈齐狠狠抹了把泪,将被拽下肩膀的衣裳提起来,遮住白皙脖子上的咬痕,大难不死,他转背就狠狠在楼轩屁股上踹了一脚。
楼轩:“……”
方逊:“……”
他两人古怪的看向红着眼眶的陈齐,陈齐不知道他家将军也在里面,现在只恨不得拍死对方。
楼轩在考虑打破血楼铁律,分文不取的拿下陈齐狗命。
陈齐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救人?”
方逊沉吟道:“祖传秘方,绝对不会出错,我再喂两颗试试。”
说着,又倒出两颗解药碾碎兑水,一股脑喂到吴晰两兄弟嘴里,哐哐几声,那只盛药水的陶碗被咬出个大口子。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位皇子,两人支棱的手忽然垂下来,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黑血,复又昏过去。
方逊在他俩心口上按了按,东方泛白时,终于感知到一点微弱跳动,他松了口气,将陈齐早准备用来补血气的药熬好,给外甥们吨吨灌了几大碗去。
吴晰两兄弟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渐渐苏醒,虚弱地睁了睁眼,便又昏睡过去。
季渊就是在这时节来的,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游侠装扮,沉默地立在吴晰床前,良久,终于把视线挪到陈齐身上。
“我要带他们去蜀中。”
陈齐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皇后娘娘也去?”
“她不在了。”季渊闷声道,“去采草药,遇到泥石流。”
方逊在屋外站着,闭了闭眼。
屋中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陈齐怒吼:“没用的玩意,滚!”
季渊抹了把鼻血,木着脸出来。
“方月殿下现葬在何处?”
季渊闷声道:“方家祖坟。”
楼轩被那股泥石流般席卷而来的悲痛给碾了个七荤八素,这种痛失亲人的常情在他硬邦邦的心怀里从未现身过。
就算他老爹撒手人寰之际,他也不曾掉半颗泪,仅仅像得知何妍已经死了那会儿一样,他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空寂,一如当年目送基地前辈离开时那般。
这种强烈的情绪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所以感知到这野鬼莫大的悲恸时,他觉得神奇。
人终有一日会死,仅只是对方早一步,自己晚一步的差别罢了。
野鬼凄凄惨惨的缩在壳子里,把他都给弄低迷了。
楼轩瞧着同样低迷的季渊:“几时动身?”
季渊没精打采道:“不知道。”
“以后靠什么养他俩?”
季渊没精打采道:“钱。”
“……做什么活计?”楼轩把话说精准了些。
“没活计。”季渊死气沉沉。
楼轩微微意动:“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来钱块,活轻松,每月保底,多劳多得。”
季渊掀起眼皮,楼轩微微一笑。
季渊放下眼皮:“哦。”
楼轩再接再厉:“一月底俸足够养活三人。”
季渊眼睛都没眨一下。
楼轩忍痛道:“公家分配住房,节日各种福利,年底奖金丰厚。”
季渊终于看向他。
楼轩微微一笑。
小样,这还拿不下你?
“等回蜀中看看情况再说吧。”季渊情绪低迷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楼轩逼近一步,“仅剩最后一个名额。”
季渊终于面露纠结:“那边也只有一个名额。”
楼轩愣了一下:“这叫没活做?”
“我不知道当掌门算不算一个活计。”
“……什么掌门?”
“唐门掌门。”季渊提到“唐门”俩字时显然有点作呕,但为了养活两位皇子,他必须赌一把。
楼轩古怪道:“你姓季。”顿了顿,“还是安陵季氏的庶子。”
季渊老实巴交的说:“我娘是唐家小女儿。”
楼轩狞笑:“唐家那位用毒天才?她杀人都不带眨眼的,会给人做小妾?真逗。”
季渊很诚恳的道:“确实,但她把自己毒傻了,被悄悄清理门户,没死成。”
楼轩狠狠沉默了。
“你会用毒?”
季渊摇了摇头。
楼轩不死心的道:“不会用毒你去搅和什么?”
季渊:“我娘恢复记忆了。”
“……”
“她把唐家人杀光了,要我去清理家产。”
楼轩哼笑:“坐吃山空。”
“我娘招募了一批医术精英,开发药品。”
楼轩呼吸一滞。
“主要开发跌打损伤药。”
楼轩轻蔑一笑:一般般。
“三天就能痊愈。”
楼轩心头一紧。
“还有还魂丹——”
楼轩不以为意。
“能把刚死的人拖回阳间。”
楼轩呼吸一滞。
“还有傀儡散——”
“能控制人。”
楼轩亲切地拉住季渊的手:“在下春风楼掌柜,专门给人提供顶尖的贴身侍卫……”
这天方逊哀悼胞姐,楼轩跟季渊培养商业情谊,陈齐奔前走后的照顾皇子们,庞超出门捡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