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桃花开,花苞像团在树枝上的粉色烟雾,正朦胧着,江南就被一股子润眼的绿覆盖了。
这时节何子鱼跟司马峥到了瞿州,前脚刚落地,就听说靖王疯了,大婚当天撇下正准备跟他拜堂的新娘子,去后院杀了大批人。
新婚日见血,无论是否吉利,他把人家闺女晾在一干宾客中间,就算人家老子娘再怎么官小位低,也不能容忍女儿在他家受这鸟气,转身就把小姐接回去了,一家三口洗干净脖子,随便陛下怎么处置。
胞弟做了这样糊涂的事,赵雅作为一个明君,自然也不惯着,先把赵戬抓起来打了一顿,然后给小姐家赏赐压惊把这事掀过去。
那位小姐不仅一夜暴富,还被封了个县君,上天垂怜让她在新婚当天就摆脱了赵戬这个渣滓,虽然有点丢脸,但大方向上稳赚不赔。
赵戬被关禁闭了,防止他发疯。
司马峥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后煞有介事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厮恶有恶报。”
说着朝何子鱼道:“阿囡,你觉得呢?”
何子鱼不清楚赵戬的为人,但他很有正义感的一点头:这人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不想娶,人家还敢强求他么?
新婚当天闹得大家不开心,一看就没慧根。
他点完头后对方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他很受用的眯了眯眼,然后看向那望不到头的山阶,抹了把汗。
天杀的苍山,长这么高是想俯瞰东海么?
虽然山上风景很好,从山底往上,能看到一年四季的风景。
他喘了口气,扭头看向后面正在刨路边草药的詹屏,扭回头,看向阶梯上健步如飞的三只小猫,再把头扭向旁边,跟司马峥对视一眼。
司马峥脸不红气不喘,连一颗汗都没出来露面,一脸要再爬个十万八千阶的样子……
“游山玩水是个体力活。”何子鱼吭哧吭哧的抬起左脚,心想:“慢着,干脆让他背我,之后我再背他,这岂不一举两得!”
他收回脚,亮晶晶的看着司马峥,司马峥亮晶晶的看着他,他拉住司马峥的手晃了晃,司马峥羞涩的看了眼下面的仆从。
他掰住对方肩膀,司马峥脸一红。他继续掰,司马峥不为所动,并正色道:“外面人多。”
外面人多就不能背我了?
没关系的,待会儿我背你,一起丢脸那就算不上丢脸。
司马峥正艰难的在“野外大战”跟“忍痛登山”之间来回抉择,何子鱼突然想起他精贵的伤腿才痊愈没几个月……
这样想着,“咻”的一声,一只利箭自山林中破空而来。
司马峥神色一凛,一把将何子鱼护在身后。
箭雨呼啸而下。
“应敌!”
他长喝一声,抽出佩刀飞速,飞速将眼前的箭簇涮开。
詹屏等人从没见过这等事故,一时间愣怔了片刻,小宦拔腿就跑,御厨喝骂道:“何人在此放肆!”
猛从袖管里抽出两把杀猪刀,地动山摇的冲上来——他老人家在做御厨以前,是御林军统领。
左边山崖甩下七八道铁索,黑衣人轻巧地抓着锁链跃下。
司马峥迅速冷静——他出游前就跟方逊做过备用方案,好预备血楼杀手的突袭。
没想到对方这么给力,才带八个人来。
下一瞬山崖上又蹿下八人。
十六人,也不是很棘手。
下一瞬跑下山的小宦大叫着窜回来:“救命,全是人!”
山下黑衣人约莫有十五个!
司马峥额角钻出颗冷汗。
好大的手笔。
杀手呈一个包围圈迅疾窜上前,司马峥笑道:“实在受宠若惊,竟然让三个金章长老大驾光临。”
顿了顿:“失敬,楼轩阁主也来了。”
几人背靠背,詹屏把刚挖来的草药默默塞进怀中。
小宦差点当场尿给大家看,攥着给詹屏刨药草的小锄头哆哆嗦嗦道:“别、别过来!当心我大锄头……咕嘟!”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三个向导恨不能把脖子缩进地洞里去。
楼轩从后面缓缓踱来,那参差不平的地硬是给他走出阳关大道般的平整,他背着手。
“司马将军好兴致,”指向何子鱼,“千载难逢,某今日要会会这位小友。”
“我两人新婚周年游,老爹东拉西扯凑了这么个队伍,还缺个买菜的。”他灿烂道,“阁主来得正好。”
杀手们惊道:“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冲上前的杀手刀都还没提起来,眼前猛吹来一片白灰,眼睛钻神经般痛起来。
御厨大叔哈哈大笑——他老人家在做御林军统领前,是个顶尖刺客。
虽然儿子失踪后他就从良了,但底子依然在。
大叔一个游龙戏水,把三个痛得想原地超生的杀手脖子咵侉割了,收刀立定行云流水。
更多杀手扑上前,司马峥滴水不漏的护着何子鱼,与杀手争锋相抗。
柳叶长刀银鱼般闪来,纵使是血楼未入流的杀手,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司马峥随便扫了一眼便知道对方的战略安排了:小喽啰当先,长老居中,阁主殿后。
这种战略讲的就是一个消耗,跟赵戬喜欢得抓心挠肺的车轮战属于一个层面,当这些实力超群的小喽啰们耗掉他一般精力时,长老顶上,要是长老都无法拿下他,那楼轩这个实力近神的男人就要亲自上阵了。
就算自己跟对方单独对决,司马峥都没有一半的把握可以杀掉楼轩。但这人竟然领着三个长老袖手旁观……他们还带了烧烤架生火烤肉。
那孜然盐巴酱油……各种调料一应俱全!
血楼杀手的刀工自然非同凡响,切得那叫一个薄如蝉翼,火上一燎就熟了,油滋滋在肉上冒泡。
楼轩在小碗里沾沾孜然辣椒,把肉塞进嘴里,瞅他们一眼。
何子鱼:好香!!!
他怀里的小猫神魂颠倒,猛探出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口吐人言:“妈!!!我要!!!”
御厨大叔看到那金章长老耷拉着脸把烤肉蘸了白糖又蘸孜然后,气得一个仰倒,声嘶力竭:“住嘴,你能不能学你家阁主,做一个正经的饭桶?!!”
长老愣怔,掀掀眼皮,目睹他们阁主优雅从容的将烤肉蘸足芝麻粉孜然粉又夹了几根鱼腥草包上去后,他略放下心。
吃烤肉主打一个野趣,再怀疑他的品味他就要杀人了!
御厨大叔目睹那几位将烤肉蘸醋后浇上一层白糖和往蒜泥里搅和搅和然后塞进嘴里一脸满足的样子后,心里够够的。
终于,他老人家冲破重重阻碍,杀到那四人面前教他们“烤肉的正确食用方法”去了,教的那叫一个循循善诱、诲人不倦。
御厨大叔一脸神圣的将正确教材塞进长老四人嘴里——他老人家在做刺客前兼职村里的私塾先生来着。
司马峥专心起来连他爹都忍不住膝盖一软,这时那边正在争吵“七分熟的烤肉要以什么姿势吃才最美味”,这边小宦支棱着锄头往后一扬,砰的一声砸到何子鱼后脑勺上,然后为了避嫌将沾着一丝血的锄头抛向杀手,最后被杀手一刀劈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直杀去詹屏刚夹着四根长银针的手上。
又砰的一声。
那锄头力大无穷的砸中詹屏手腕,他措不及防,捏得很紧绝对能甩很远的银针悉数扎在他腰上。
詹屏:“……!”
詹屏痛苦不已,汗流满面。
小宦:“……!”
小宦看詹大夫这么痛苦,狠狠共情了。
何子鱼头破血流倒地前一直在思索:今天出门时,我是不是左脚先跨出门槛了?
三位导游年纪都有点大了,要不是念在公费旅游还能拿丰厚奖金的份上,他们是绝对不会在这大把年纪的当口出远门的,哪想到旅个游还能遇到这档子要命的事!
何子鱼倒在他们身上时,三老想着要不拼一把杀出条血路将他抗下山去。
三只小猫死死缩在何子鱼怀里,并拉了拉衣领将它们严丝合缝的关在里面,于是他心口上就鼓出三个滚滚的圆,乍一看能意淫出八十万字大长篇……
三位老人向彼此一点头,一个扛起何子鱼,一个拎起詹屏和小宦,一个捡起锄头,肃然面向穷凶极恶的杀手。
然后,转身,齐齐跪下:“青天大老爷在上,犯人何子鱼和作案工具俱在此处了,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