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逸笙悲切的反应致使李嬅的心砰砰乱跳,“出事?”
“殿下,晟京郊外的,的”
罗逸笙丧气地低着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嬅急问:“郊外如何,你倒是说呀!”
“京郊,京郊,”
罗逸笙欲言又止,满心自责,“殿下可知云崖村?”
“云崖村,是逸山脚下的村庄吗?”罗逸笙越是欲言又止,公主越是惴惴不安。
“殿下,是,是屠村。”
罗逸笙一字一字说得艰难无比,说到“屠村”二字时,他怀揣一颗沉重的心,跪在地上。
“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你再说一遍。”李嬅亦蹲下,绷紧体内每根神经,平视罗逸笙。
罗逸笙抬起头来,怆然泪下,“殿下,是江振干的。城郊石头之事,一直未查出幕后主使,为给皇帝一个交代,江振污蔑是云崖村的村民中了邪,祸乱朝纲。他宣扬要除去邪祟,便,便带兵屠村,还烧了村民的房舍,如今的云崖村,只余下一片废墟。”
“你保证,你说得一字不假?”
李嬅情愿自己聋了,她方才究竟听见些什么话啊。
罗逸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说道:“殿下,属下无能,江振带兵往云崖村去,属下赶到的太晚,没能救下大多数人,只是从士兵刀下,救回一个男娃。”
“如此大一个云崖村,你就救下个孩子?”
罗逸笙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属下无用,先头听城门口的兄弟传回消息,也并未在意,还当江振的人如前几次般只是探查,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也就回城了。等到看见云崖村方向有黑烟,再赶过去,为时已晚。”
“我才是他们找的那个幕后之人,我才应当代云崖村的村民去死!”
李嬅瘫坐在地,仰头看着头顶房梁,珠泪再无法逼回眼眶。
“除云崖村,可还有别的什么人为那八字丧命?那些乞丐呢?”
恍惚间,李嬅好似看见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在房顶上飘忽。
那固然是她悲痛之下的幻觉,只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有什么魂魄朝她索命,也并不为过。
罗逸笙答话:“并未收到消息,想来只有云崖村出事。”
“那便好。”
因情绪的变换,红肿的半边脸撕扯般地疼痛着,李嬅也如罗逸笙般垂首,她的眼泪打湿双膝前的地毯。
这泪,无关乎躯体之痛。
李嬅是时常哭的,在江振或是别的什么人面前装疯卖傻,她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泪如雨下,那是她为生存而练就的本事。
而此刻落泪,却是真真切切地伤心,她真真切切为云崖村不幸的村民而悲伤,她真真切切为她自己悲伤。
她错了,她千错万错!
她要王三刻那石头,是料定新帝的人寻不出石头上的字究竟从何而来。
新帝一向伪善,她以为,为维护仁君之名,即便那八字在晟京传开,即便查出最初是乞丐将京郊挖出怪石的消息传回晟京,她已为乞丐编过理由,乞丐们说是无意路过看见,才将消息传回京中,再求饶几句,或是被辱骂几句,或是被拖到官府打几棒子,也就了事了。有律法约束,散布传言远不至于触犯死罪,总也不会出人命的。
乞丐们为她做事,她也不会亏待乞丐,她事先就嘱咐过罗逸笙,该给的补偿、照拂,定要给足了。
就连云崖村也是,她以为云崖村的村民本就无辜,大理寺官员也不是个个不分是非,无非也就是口头责备几句,不会有多大的事。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她自认自己对贴身宫女下毒,已是恶毒,哪知,江振那畜生比她更狠。
为何这场祸事,会降临在最无辜的云崖村!
忧患意识曾叫她思考过若是乞丐或是罗逸笙他们因她而有不虞之变,她该如何应对,可她从没想过云崖村的村民会卷入其中。
那是活生生的人啊,江振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怎能下此毒手!
她欲借那八字警示老匹夫对南方灾民上心,那八字偏偏成了云崖村男女老少的催命符。
一座和乐的村庄,一夕之间便只剩下创伤与凄凉。
阡陌交通、屋舍俨然,转眼便只剩下断壁残垣,原本的风景宜人之地,转眼就成了恐怖萧瑟的所在。
说到底,她要王三刻那块石头,最初用意本就只是王室之争,故去的太傅曾教导她“治国有常,利民为本”,而如今,她为了夺权,却牵连无辜村民,实在是不该。
上天啊,她不该再与李嵩争夺皇位吗?
她应当认命服输吗?
她真的做错了吗?
可笑她居然被新帝赐婚给江振那个魔鬼,可笑就在不久前,她还昧着良心、忍着恶心挽留江振。
江振究竟是如何做到在大开杀戒后,没有半点后怕,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默然许久后,李嬅问:“那孩子呢?”
“那孩子,就在这座酒楼中,此刻应是睡下了,属下带殿下去见他。”
罗逸笙穿好披在肩上的外衫,正要起身,李嬅哀伤地摆摆手,“我不忍去见他,日后你好生照顾。”
“唯。”罗逸笙颔首。
那孩子是云崖村的遗孤,是他亲自救出来的,那个孩子是他此后无法甩开的责任,就算殿下不说什么,他也会将那孩子视若亲子。
“兴许,云崖村还有别人幸存,代我多去瞧瞧,可好?”
“好”
李嬅哀伤的眸子里流露恳求,简单一个“好”字,是罗逸笙的坚定决心。
李嬅起身眼前一黑,头晕得厉害,罗逸笙赶忙扶她,待她稍好些,她以一种寒意凛冽的语调说道:“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路。要么死,要么做真正的掌权者。往后,你替我多留意几个皇子的事,少涉险。你先等我的话,咱们将晟京这趟浑水搅得再浑些。”
“唯。”
“殿下,还有一事。”顿了顿,罗逸笙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属下私自救下一个女子。”
“谁?”
李嬅上前几步,听罗逸笙细说。
听完,她道:“若能效仿三国旧事,必定事半功倍。”
“殿下?什么三国旧事?”罗逸笙问。
李嬅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被仇恨冲昏头脑,她赶忙改口:“方才的话,你只当我没说。救下便救下了,她再想不开,你也不能让她在传家酒楼动手。”
罗逸笙像是在思考什么,李嬅问他:“让你查梓月的死因,可有眉目了?”
“梓月死那日,驸马带兵包围了怡月楼,驸马还专程亲自审问梓月。驸马先搜查清宁长公主府,而后便直奔怡月楼。”罗逸笙道。
“好个江振,又是一条人命。”
李嬅戴好帷帽,她的声音穿透黑纱而出:“宋鳌只做个城门守将可太委屈了些,你提点提点他,他投靠二皇子,未来可期。”
罗逸笙问:“殿下,二皇子是谢皇后之子,殿下要送宋鳌那小人平步青云?”
李嬅的笑颜浅淡不失阴诡,“我要他一损俱损。”
……
李嬅回到芳芷阁时是寅初,比事先算好的时辰要略早些。
她换回海棠睡裙才走回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江振,她恨不能立刻掐死他。
他的脸当得起俊俏一词,可惜,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如果不是她做了个噩梦,如果不是她因那噩梦而急着去问罗逸笙,她还被蒙在鼓里。
江振昏迷前对待她的态度,不可谓不温柔。有一刹那,她想过依靠撒娇与江振好好相处,以此改善她在这座府邸的处境,令江振怜悯她,令江振信任她,以此促使江振放松对她的看管。
呵!现在看来,她的某些想法荒谬得很。
“殿下,可还顺利?”
李嬅的手已经伸向江振的脖子,甘棠与浅黛收拾完夜行衣朝床边走过来,李嬅的手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