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萱草。定国的人叫它忘忧草。”
记忆中的少女亲手结起花环,套在他的头上。
“人生太多的事不能遗忘,唯有忧愁,不记得最好。”
“我不幸战死的话,你会忘了我吗?”
想到自己辗转沙场,难以长寿,他有些忧伤。
她低下了头。
“你到了忘川,别急着渡河。等吾到了,一起过去。吾先去到河边,也是一样。那样我们……哪怕记不起彼此,也在一起。”
他忘了,他险些忘了。
他们约好的。
正像尾济说的,人只要活着,遇到从未经历过的事才是正常。
仙桃抚摸着邵乐楼的后背,感觉掌间越来越烫。
她的手掌火烧火燎。
一枚滚烫的硬物贴着她掌心冒了出来。
尾济急忙握住了她的手。
她咬紧牙,忍耐了一会儿,手掌的剧痛渐渐消失。
一枚龟壳大小的红石,出现在尾济手掌中间。
“第一次看到怪物主动放弃内丹。”
他话音未落,另一侧传来沉闷的重物坠地声。
沉舟纵身避开怪物落下的身躯。
“行了吗?”
他问尾济。
尾济点了点头。
沉舟二话不说,拔出短刀,用力一挥。
怪物的身体霎时分作两截。
粉色的液体潮水一样涌出。
沉舟三两下蹦上了旁边的大石。
液体冒出些泡沫,融化了怪物粗重的皮囊,散发出一阵恶臭。
沉舟割下一段衣袍,垂进粉水。
衣袍没有烧焦。
沉舟朝他们挥了挥那段布料。
“成了!”
伊萨翻下屋顶,向他们跑来。
“怪虫的首级仍旧留在邵公子心房里。不取出来,会不会生出变化?”
仙桃抱着毫无反应的邵乐楼。
“繇虫失去内丹跟人失去性命一样。脑袋过一阵子会自行消失。”
“人失去性命,尸首不可能凭空消失啊。那么大的东西留在心里,邵公子有没有性命之虞?”
仙桃仍然不安。
邵乐楼垂下的手,不知不觉搂住了她的腰。
“我心口疼。”
他整个人压到仙桃身上。
在他往仙桃胸口蹭的时候,伊萨握住了他的发髻。
“这个人作恶多端,天理难容,取出内丹看来没用,最好砍掉脑袋。”
仙桃急忙由邵乐楼双臂间抽身。
“邵公子恢复得太快了。我以为他至少得昏迷上一阵子。”
她拉紧衣领,拍干净腿上的土。
邵乐楼站起身,睁开双眼。
他眯着双眼时依稀看到仙桃站在跟前。
现在看清楚了,确实是她。
不对,不是梦中的定国女公子,是那日他在地窖看见的少女。
明明不是梦,兰十七怎么仍能变成那个女人?
邵乐楼手撑膝盖,弯腰到少女跟前左看右看。
“你是兰兄?”
“是啊。有种可以转变阴阳的祝术,别大惊小怪。”
学阿宁使用这种祝术,用在别人身上时可以立即解开,用在自己身上仍然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
兰十七许久没有变回女子样貌了。
她趁这机会摸了摸自己的腰。
不摸还好,一摸她暗暗吃惊。
最近吃太多了,肚子摸起来软软的,多了不少肉。
“转变阴阳?为什么你的脸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这张脸我在地窖……”
邵乐楼预备仔细问问她的长相,她一溜烟跑到前面的空地上去活动腰腿了。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地窖的账到现在没跟你算。”
伊萨挡住了他。
另一头,尾济把赤红的内丹交到沉舟手里。
“这次有两颗,收获颇丰。”
沉舟掂了掂手里的红色石头。
沉甸甸的,与以往不同。
“奇怪,为什么穷乡僻壤出现了一新一旧两条繇虫?”
他翻看这块比他手掌还大的红丸。
“大概有人察觉此地有条千年以上的古繇,试图用新虫回收老的内丹。”
尾济推测。
这次他几乎没出什么力气,全托古繇宿主自己放弃了内丹。
以往他遇到被九头繇夺舍的人大多心智混乱,除了一腔恶意再无其他念头。
这颗内丹的主人似乎没怎么受九头繇影响。
“六年前发生在黾镇的怪案,是否也与这颗内丹有关?”
根据当时的纪录,黾镇陌生尸体内多有蛇形怪物,像极了繇虫寄身。
而虢公子声称黾镇的案子与他无关。
现在出现了一条来历不明的古繇。
沉舟不得不怀疑两件事间是否存在关联。
“嗯……难说……”
尾济点了点沉舟手上的内丹。
“古繇宿主的意识尽管在,可依丹丸大小,它吞下的人命不在少数。”
九头繇的内丹需要人魂滋养。
阿宁握有的九头繇碎片吞噬了一个寨子的盗匪,结出的丹丸小得不值一提。
依古繇的内丹尺寸,它吞过的人魂至少成千上万。
“你记得传说中庆定两国公子是与七骑士兵一起落葬的吧?”
“那不是误传?”
庆国公子的身份既然是玉碗山百姓的误解,沉舟以为七骑士兵也不存在。
“误传自然是误传。为什么多出来七名士兵,你想想。”
尾济摇了摇手指。
“百姓产生这份误解,一定是在找到他们尸体时,有七具被坚持锐的男子尸骸在侧。”
古繇寄宿的井国将军独自带女公子逃走,无人陪伴。
他们在船上过世。
船漂到玉碗山山脚下时,两人早无意识了才对。
“恰逢乱世,难道是他们身上的财物招来了贼匪?”
沉舟猜测。
“可能是贼匪,可能是官军,那个时代有什么差别?”
尾济撇下打打闹闹的三个人,与沉舟往马车方向走去。
“女公子当作良药服下的蛇首,在她死后保护了她。”
九头繇尚未扎根,女公子就断了气。
它只得先吞了女公子身边濒死的灵魂,随后是意图不轨的七名陌生男子。
发现他们尸首的百姓,凭衣着认出了女公子的身份,附会了其他几人的来历,将他们合葬一处。
吞了盗匪魂魄的九头繇,学会盗匪行事。
“那座墓在黾镇附近。弄不好,这是数百年前本地居民废弃黾镇,搬迁到琥珂的原因。”
“那个人也算得偿所愿,与心爱的女子合葬一处了。”
沉舟回头看了眼正在扭动腰肢的少女。
“这可能是他坠落魔境,没有为黑暗彻底吞噬的原因吧。”
尾济仰头眺望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抹白色的太阳。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