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季节好似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秋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丝像如烟似雾,在空中织成一片轻柔的网,呼啸的冷风夹杂着雨丝化为锋利的寒鞭,狠狠地抽打着地面,飞溅起阵阵水花。
太夫人双手高举着九龙头金枪,跪在雨幕中,苍老的面容惨白得毫无血色,就连嘴唇都冻得乌紫,嗓子嘶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柳嬷嬷则奉命挥动着鼓棒敲击着鼓面,每敲击一下,心头都会跟着猛地缩紧一次,紧张到手脚都渗出了冷汗。
看守宫门的侍卫,原先还有前来驱赶她离开的,后来索性就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敲累了,喊哑了,静静地跪在那,好似雕塑般不肯起身离开。
太夫人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这等委屈,也不曾吃过这种苦。
但眼下宋家彻底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只好豁出去这张老脸,利用九龙头金枪,希望能够面见一次陛下,为宋云峥求取一条生路,也为将军府求得网开一面。
太夫人在雨中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双膝都跪到酸麻胀痛,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却仍然咬紧牙关死扛到底。
她冻得乌紫的嘴巴一张一合,从嗓子眼里发出嘶嘶声,看口型依旧再反复念叨那句想面见陛下,为宋家叫冤,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
柳嬷嬷敲得手臂都发软了,眼看雨势越下越大,生怕太夫人会加重病情,立刻前来跪求她离开。
“太夫人,您要保重身子骨,万一连您都倒下了,将军府就彻底完了。”
“奴婢斗胆猜测,陛下今日定是朝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单独召见您。”
“眼下雨势越下越大,再这样下去,您会淋病的。奴婢恳求您先回府休息,待雨停了再来,可好?”
太夫人跪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双手都举得僵硬了,形成了肌肉记忆托举着重甸甸的九龙头金枪,视线一片模糊,脸上冰冰凉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潜意识一直不断地激励自己,决不能离开,定要让陛下看见她的恒心。
这可是宋家最后的一次翻盘的机会,别说下跪淋雨,就算是千刀万剐,只要能拯救宋家,她都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不、不能......走......”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头疼得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敲昏了过去,丧失意识前口中依旧呢喃自语着。
“臣、妇、要、见、陛、下......”
柳嬷嬷见她倒在了积水中,浑身都淋到透湿,以前高高在上的太夫人,眼下变成了落汤鸡,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冲上前去又是掐人中又是高声求救。
“太夫人,太夫人您醒一醒啊!快来人啊!谁来救救太夫人......太夫人!”
未时,雨势骤停,天空逐渐放晴,出现了一道七色彩虹桥,好似七位仙女的绸带。
太夫人仿佛做了个很长的噩梦,梦里面将军府被一群土匪似的衙差冲入烧杀抢夺,婢女小厮们伤的伤,死的死,府中火光冲天,隐约还听见泽哥儿和沅姐儿的啼哭声。
她在火海中四处乱窜,焦急地寻找宋家父子俩的身影,却惊愕的发现父子俩相继朝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走去。
“不要去,不要去啊!”
太夫人焦急地呼喊着他们父子俩,两人冲着她笑得十分凄然,毅然决然地走入了火焰中瞬间浑身起火,被巨大的火海吞噬干净。
“啊!”
太夫人亲眼目睹夫君和儿子葬身于火海中,惊吓过度,腿脚抽搐几下,瞬间惊醒过来。
柳嬷嬷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带回将军府,见她醒了,又惊又喜凑上前去。
“太夫人,您醒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太夫人视力越来越差,只能依稀的看见模糊的轮廓来辨别人和物,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平复。
突然,响起两道稚嫩地童声,还带着哭腔。
“祖母,孙儿害怕。”
“祖母,孙女想要父亲。”
当两只娇嫩的小手牵住太夫人满是皱纹的大手时,这才缓过神来,但总是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右眼皮也突突跳个不停,那个噩梦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太夫人的喉咙传来钝痛,好似枯树皮摩擦地面发出低哑声。
“唉,造孽啊。泽哥儿和沅姐儿还那么小,先是失去了亲生母亲,眼下父亲又生死未卜,自己的将来更是一片迷茫。”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活到何时?万一我撒手人寰了,他们俩可就彻底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说着,便摸索着揽过泽哥儿和沅姐儿,哭得老泪纵横,眼中再次传来阵阵刺痛和酸涩。
柳嬷嬷忍不住跟着在一旁拭泪,原本将军府前途一片光明,现在跌入了地狱的黑暗深渊,仿佛被无数只鬼手拉扯住,身陷绝境无法自拔。
就在一屋子老弱病残抱头痛哭时,忽闻门外传来一道拖着长长尾音的声调。
“陛下有旨,宋煜卿还不速速前来接旨。”
太夫人瞬间打了个激灵,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手忙脚乱地便吩咐柳嬷嬷,赶紧和小厮去把主君搀扶出来,跪下接旨。
【太好了,看来我前去宫外击鼓鸣冤,终于奏效了,陛下一定是看在宋家满门忠烈,特意前来法外开恩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宋煜卿就带领着老弱病残纷纷跪在院中接旨,恨不得整个身体都贴覆在地面,以示臣服之心。
当听闻圣旨是钦点宋煜卿戴罪立功,即刻动身前往关东平定战乱,刻不容缓时,宋煜卿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下一刻就会摇摇欲坠似的。
宋煜卿战战兢兢地磕头领旨谢恩。
前来宣旨的赵公公朝一旁的士兵递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递上枷锁给宋煜卿戴上。
宋煜卿看着身上沉重的枷锁,手捧着圣旨,逐渐收紧指尖,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这哪里是戴罪立功,分明就是换种方式,将他置于死地。
“夫人,我这副身子骨,只怕此行凶多吉少。振兴宋家的重任,就托付于你了,无论用尽任何办法和手段,定要保住云峥的性命。”
太夫人见眼下都入秋了,再过不久冬季就要来临,关东既偏远又严寒,宋煜卿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根本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颠簸,明摆着是要了他这条残命。
“主君,你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妾身带着儿孙在这里等你回来。”
宋煜卿仰天长叹一声,细数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凭借一刀一枪才走到如今,想不到最后竟会沦落到这种凄凄惨惨的下场。
回来?
到那时,就不知是活着回来,还是魂归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