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崔启墨形容枯槁,看上去较几日前起码苍老了十多岁。
之前与儿子的一番对话后,他彻底倒了。
准确地说,是精神彻底垮了。
“朕自始至终都搞错了?不,不可能,朕是天子,永远不会错。他不是朕的儿子,不是朕的儿子,他不是……”他嘴里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李公公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不敢多说一个字。
那天,崔宏靖说的每句话,他都一字不落听到了。
他也不肯相信,皇上竟会错得这般离谱。
“众多皇子中,确有一个不是父皇的儿子,却不是儿臣,而是……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好好协助他,他一定会是位名君、仁君,绝不会同父皇这般,与身边之人均离心离德。”
崔宏靖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崔启墨和李公公许久没回过神来。
“谁?谁的孽种?”崔启墨咆哮着。
崔宏靖俯视着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轻轻扶开那双布满青筋的苍老的手,只留下一声冷笑,转身就走。
崔启墨彻底垮了,他知晓崔宏靖不会瞎说,毕竟,如今的他,就像掉了牙的猛虎,还有何让眼前这个“逆子”可惧之处?
如今,皇宫外,有向老将军的向家军,还有昌国虎师压境。
皇宫内,大部分重臣早已在这两年不知不觉间换成了崔宏靖的人,钱卫民已臣服,皇上因“病重”被软禁,与先帝驾崩前的情形如出一辙。而李公公武功再深不可测,也抵御不了千军万马。
朝臣们也空前团结,指望着崔宏靖和崔宏孝这两位皇子主持救灾、抵御外敌。
崔宏靖和崔宏孝,已完全控制住朝堂局势。
“眼下局势已明朗,只待父皇驾崩,你,便是我大昌的天子。”布置完救灾事宜后,崔宏靖看向坐在对面的崔宏孝,“六弟放心,此间事了,我自会远离朝堂,绝不会让你为难。”
崔宏孝抬眸看了看,又敛上眼神,半晌才说了句,“弑父不祥,有违人伦。”
“此药无解。”崔宏靖眸中没有半丝怜悯,只有狠辣,“六弟可知,皇祖父便是死在此毒之下,死于你口中那个父皇之手。”
“什么?”崔宏孝表情虽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说,皇祖父是为父皇所害?”
言辞间全是不可置信。
“今日略微得闲,六弟可有兴趣听我讲些往事?”
崔宏靖便将崔启墨如何对他有了猜忌,又因何怀疑他是静妃与皇祖父苟合所生,从而毒死了皇祖父、屠了静妃母家全族、这些年又如何冷落甚至无数次想要他性命之事,和盘托出。
崔宏孝听后心头有些乱,皇祖父驾崩时他尚年幼,对皇祖父的印象并不深。
他只依稀记得父皇最后一次抱着他去探望皇祖父时,皇祖父已躺在榻上无法起身。
他只记得皇祖父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颤巍巍地扶上他的头,只扶了一下,便无力地滑下去,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好好做人”。
其他关于皇祖父的记忆,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最后一次见皇祖父的情形告诉他,皇祖父,应该是很疼他的。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父皇一直不喜你,原来,根源竟在此。以前,我只道是因为皇祖父过分疼爱你,他恐你会夺了他的皇位。”
“你说的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毕竟,皇祖父真的留了一道遗诏。”崔宏靖说罢,示意一直候在外面的庄翔,“拿来吧!”
庄翔双手捧着个木匣进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又出去继续把门。
崔宏靖坐直了身子,用双手取出匣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幅字画。
他眼神复杂地摩挲了片刻,慢慢展开。
“大道无为?”崔宏孝有些诧异,“这不是三哥挂在书房里的那幅字吗?皇祖父赐的。”
莫名地,崔宏靖又想起梅雪儿第一次看到这幅字时念的“采药超人”,嘴唇不由泛起一丝有些宠溺的笑,却很快变得黯淡,甚至有些痛苦。
梅雪儿,已经不是他的梅雪儿了。
他敛住心神,点点头,拿起一把匕首,轻轻挑开宣纸的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明黄色的纸张,“这便是皇祖父的遗诏,是给我的保命符。只是他没想到,这同时也是我的催命符。”
“朕孙崔宏靖,董氏妃所生,立为皇太孙,朕身后,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看到这行字,崔宏孝大惊,“原来,竟真有这样一份遗诏。”
崔宏靖淡然一笑,竟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蹿出了火苗。
他将那张明黄色的纸凑上去。
“你要做什么?”崔宏孝大惊,一把拉住他。
崔宏靖轻轻拨开他的手,微微叹了一息,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发苦的笑,“雪儿离开我之后,世间一切于我皆如浮云,我自是再无登顶那至尊之位的心思。身边没了她,即便我成为天地共主,那也只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王座而已……说到底,皆缘于我咎由自取,是我亲手将她推到其他男人的身边……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崔宏颀缓缓收回有些发抖的双手,他本不是话多之人,此刻也仅仅只能一声长叹。
看着那张要了无数人性命的遗诏,逐渐化为灰烬,他内心无尽唏嘘。
崔宏靖和梅雪儿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心里自是明白,也明白崔害靖早已心如死灰。
是啊,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方知可贵。这是人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崔宏孝深知崔宏靖此刻心中的痛有多深,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转移了话题:“可是我,未必适合。”
崔宏靖似乎知他所想,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说过,雪儿一定能治好你。而你,一定会是位名君、仁君。”
“三哥,其实我……”崔宏孝顿了顿,咬牙继续道:“其实,我与芊月,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岂料崔宏靖突然间便怒了,“唰”地站了起来,“必须是你,只有你!”
他在屋中来回踱着,反复说着“只能是你,必须是你”,声音越来越大,竟似有些癫狂。
崔宏孝惊疑地看着面前的人,“为何?我……”
崔宏靖蓦地回头,泛着冷凌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厉声打断他的话:“因为,我绝不允许崔启墨的骨肉登上皇位——包括我自己!”
“轰——”崔宏孝脑中一阵剧烈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