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宏颀筹谋的这次刺杀,最终以失败告终。
孟楠的失手,并非主因。
直接原因是崔宏靖的突然倒戈,直接将事先隐藏的赫连蓝风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赫连蓝风在亲信的护卫下,狼狈逃窜,至今仍在追捕中。
崔宏颀怎么也想不明白,崔宏靖为何会出尔反尔。
要说对父皇的怨恨,天下没人能强过崔宏靖。
要说父皇驾崩对谁最有利,也是他崔宏靖——毕竟,他皇室血统最为纯正。
况且,梅丞相还在他手里,他难道就无丝毫忌惮?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突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有人指证,那个叫孟楠的刺客,曾在颀王府出现过,所以崔宏颀这些天一直被关在天牢。因为没有确实证据,上也没旨意下达,暂时也只是关押而已。
自然不会有人来告诉他,就在他一心弑父时,李陌已带人,救走了梅丞相。
虽然他当时眼睁睁看着孟楠被人救走,但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出手的那一刀他自己很清楚,孟楠绝无活命可能,更不可能站到崔启墨面前来指认他。
他也坚信孟楠的忠诚,即便他能活,也绝不可能出卖主子。
崔宏孝在平息这场叛乱中也立了大功,为安抚这个儿子,崔启墨让梅芊月回了孝亲王府。
可对于崔宏靖,没有一丁点赏赐。
无论这个儿子为他做了什么,哪怕为他舍了性命,他心底也没有半分慈爱。
崔宏靖在殿门外跪了整整一天了,被罚跪的原因是,皇上疑他与反贼勾结。
崔启墨并没有证据,且当时有很多人都看见崔宏靖在奋勇杀敌保护圣驾。
故不少宫人和朝臣都在私下或在心里暗自揣摩。
“靖王当真谋逆?有什么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看皇上就是想趁机给靖王安个莫须有的谋逆罪名,将其与颀王一并除了?”
“这么多年,靖王也当真不容易。”
“哎,你们说,皇上为何就如何不待见靖王?”
“你们说那个刺客到底是不是颀王的人,颀王到底有没有与赫连蓝风勾结?”
“嚼什么舌根?你们都不想活了?”
“对对对,感谢提醒,要想活命,就得学会当哑巴。”
……
崔启墨透过门缝,看着在殿外跪得笔直的崔宏靖。
一整天没吃没喝,他依然腰身笔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那倔强的模样,竟有些像朕年轻时的样子?”崔启墨背着手,心里竟然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他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危险,又凑门缝近了些,更能看清靖王的五官。
那眼睛、鼻梁、薄唇,还有那眉毛,又分明像极了先帝。
崔启墨暗自松了口气,再次在心里证实了自己的英明。
他退了几步,突然瘫了下去。
李公公大骇,赶紧上前搀扶。
崔启墨摆摆手,就势坐在地上,伸手指了指外面,“老东西,你看,他是不是和先帝一个模子出来的……”
李公公点头,“皇上说得没错,靖王的确像极了先帝……”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加了一句,“毕竟是祖孙俩。”
崔启墨眼神陡然冷洌,李公公打了个寒战,赶紧跪趴在地上:“老奴就这么随口一说,皇上恕罪。”
崔启墨沉默了好一会,才缓了神情,“起来吧,朕知你忠心。”
他又朝外看了看,干脆躺在地上,舒展肢体。
他好累,想歇歇。
闭上眼,他眼前又出现那个蹦蹦跳跳的男孩。
男孩刚学会走路,蹒跚着在御花园追蝴蝶,一对藕节般的小胖手臂,高高举起。
蝴蝶飞走了,男孩摔倒了,哭得很伤心。
崔启墨慈爱地笑了,一把捞起哭得伤心的孩子,高高举起。
举着他去追蝴蝶。
男孩又开心得咯咯大笑。
他一高兴就嘟着嘴去亲那又白又嫩的脸蛋。可胡茬又将孩子戳得哇哇大哭。
一抹纤细的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她穿着淡紫色的宫装,款式很简单,没有其他后妃那般繁琐华贵。
一切简单、单纯的东西,她都喜欢。
静妃接过男孩,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假装嗔怒,转身要走。
小家伙一边哭一边闹,向他伸出胖胖的小手,“不,儿臣要父王,儿臣就要和父王玩。母妃,儿臣乖,儿臣听话不哭了!儿臣不哭了,是不是就可以让父王抱抱举高高了……”
……
画面一转。
眼前是他与静妃一起在湖面泛舟,在花园漫步,一起作诗、画画。
下雪了,那个紫色的人儿抓了一把雪,丢在他身上,然后嬉笑着跑开,等他去追她。
……
画面再一转。
先帝驾崩,他登基不久。
寝殿里,充斥着浓郁的桂花香。
博古架上,一束才采摘回来的桂枝仍在继续盛放。
她倒在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柄刀。她紫衣的衣衫,浸透了鲜血。
花瓶里,有朵凋谢的桂花无风自落,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她的脸上,带着纯净的笑。
她带着最纯净的笑,说着最狠的话。
“崔启墨,我恨你……若时间能倒回,我宁可死也不会嫁于你……”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像被什么惊吓到了,颤抖着的手迅速从刀柄上弹开。
“茹,茹云……莫怪朕,是你负朕在先……茹云,朕也不想杀你,可朕无法面对……”
董茹云眼睛睁得很大,瞪着他,再也听不见他的话。
他有些惊慌,赶紧伸手想将她眼阖上,却怎么阖不上。
他吓得双腿蹬地,双手撑着向后退了一丈远,随手扯下床上的被单,扔过去,覆在她脸上。
再看不见她的双眼,他气息才渐渐平稳。
“母妃——”五岁的崔宏靖突然冲进来,扑过去。
“来人,拖出去!”崔启墨怒吼,“是谁让他进来的,全部杖毙!”
有下人赶紧过来将崔宏靖抱走。
崔启墨一辈子都忘不了崔宏靖被抱走时,那看他的怨毒的眼神。
那时他便知道,这个孽种,留不得!
“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呐……”年轻的李公公不住磕头,“小王爷未必不是皇上您的亲生骨肉哪,奴才斗胆,恳请皇上三思,万一只是误会呢,切莫酿成终生遗憾呐……”
崔启墨怒极,腾地站起来,指着地上那具仍有余温的尸体,咆哮道:“朕给过她机会,也质问过她,她自始至终未曾反驳,还有什么误会?你说,还能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