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在镇甸找好客栈时,天已黑尽。
在这偏远之地,不可能有上好的客栈,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一家了。
客房在楼上,她安顿好后,便下楼用饭。
“有猪大肠么?”她人还没坐下,便大声问店家。
“啥?猪大肠?”店小二愣了一愣,“我说姑娘,谁吃这种杂碎啊?”
安然摇头叹息:“唉!可惜了啊,可惜了如此人间美味儿。”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一听这姑娘要吃猪杂碎,也都好奇地哄笑起来:
“看上去光鲜体面的姑娘,居然好这一口!”
“我家的狗都不吃这玩意儿,太臭了!”
“可不是。也不知她吃多了,自己身上是不是也变臭了。”
“你莫不是想凑近去闻闻……趁机摸上一把,哈哈……”
安然气得脸都涨红了,配着那身火红的衣裳,更显俏皮可爱。
“你嘴巴放干净点!”她怒气冲冲地,举起拳头准备吓唬吓唬这些人。
霹雳掌,知道么?就问你怕不怕?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会做猪大肠的客栈,是没有灵魂的客栈。”
安然蓦然回头,便见门口,一名锦衣绣袍的男子,正步履优雅地从一辆豪华马车上跳下来。
他故意想跳出一种飘逸的感觉,却不料脚刚挨地就被一颗石子磕了一下,身子晃了晃。
他咳了两声,迅速调整好姿态,嘴角勾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走进客栈,目光落在安然那张通红的小脸上。
安然:这人是?……不认识!
但安然识得那辆马车,这不就是刚在路上碰到的那行人么?
就是拉着棺材,准备办丧事那家人。
可眼前男子,无论是衣着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失去亲人而悲痛的意思。
楚王笑着走近了,看着安然又重复了一遍:“不会做猪大肠的客栈,是没有灵魂的客栈。姑娘说,是吗?”
他以为安然会很开心听到这句话,说不定还会感动得哭哭啼啼地靠过来,用仰慕的、发射着小心心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低头害羞地来一句:“多谢这位公子。”
再然后,他会伺机提出一起用饭。嗯,还可以喝点酒助助兴。
再再然后,……
哪知,安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板着脸:“你,谁啊?”
一句话直接让楚王脸上好不容易堆砌出来的、看似发自内心的、温和的、充满善意的……笑,都僵住了。
楚王:这美好得要人老命的少女,莫不是没听清楚本王在说什么?
他僵着笑又说:“我是说,这猪大肠,还真是人间美味。这客栈……”
哪知这次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安然打断了:“你喜欢你就自己吃,关我什么事。”
楚王脸上的笑,实在绷不住了。
可他并不打算放弃。
唉,如此美好的姑娘,不赶紧毁灭了,实在可惜。
他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店家,马上去杀一头猪来,肉归你,猪大肠归这位姑娘。记着,做好吃点。”
但这猪大肠到底怎么吃、能不能吃,他并不知道。
甚至在说起“猪大肠”这三个字时,他都直想反胃:那种东西,根本没有资格进本王的肚子!
“你自己买的,自己吃。”安然甩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还一边说:“看你笑得那样,就不是好人!”
楚王再次石化,突然察觉身后有异响,回头一看,那名叫刘彻太的侍卫,正捂着嘴使劲憋着笑。
我草,他妈的太没面子了。
他满腔怒气都撒在刘彻太身上,准备上前就是一脚,却又硬生生中途打住。
不行,不能就这样暴露出本王凶残的本性。
或许,这姑娘是在装b,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想引起本王的注意。对,一定是这样。
本王可是个无耻的、不要脸的小人。
既然脸都不要了,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总之,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美好姑娘,待会你被本王蹂躏时,可不要怪本王,要怪就怪你爹娘,将你生得太他娘的美好了。
“白痴!你今天出门时莫不是忘了带脑子。”看着他一脸扭曲纠结的模样,安然又补了一句,“待会杀了猪,这猪脑子你可留着自己用。”
身后的刘彻太终于憋不住了,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其他侍卫也跟着想笑。
楚王回头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哼,又是这个刘彻太,每次你都拆本王的台,本王一定……唉,算了,谁叫你功夫了得,本王又惜才呢?
但他那个泛着寒意的警告的眼神,已经让刘拆台,不,刘彻太,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开腔了,直接双手捂着头,躲到后面去。
安然也憋着笑,走到自己桌前坐下。
哼,师傅说过,主动来搭讪,且无事献殷勤的男人,只有两种类型。
第一,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第二,非奸即盗。
但第一种情况,一般只存在于话本子上,现实生活中基本不可能。
凡是师傅说的,都是真理,不容反驳。
再说了,一见钟情是啥样,安然也不甚明白。
不过,这个没带脑子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肯定非奸即盗。
家里都死人了,还穿得如此花哨、笑得如此开心,还有心情来主动搭讪、无事献殷勤。
这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阅女+悦女无数的楚王,哪晓得此刻安然心里七拐八拐想了这么多,还一直以为这姑娘是欲擒故纵。
没关系,本王有的是手段,关键是不要脸。还怕拿不下?
大不了,直接硬上。
***
真国京城,颀王府。
崔宏颀从浴桶里站起来,周身都升腾着热气。
他轻轻擦拭着身上的水,穿上一件崭新的白色里衣,再套上外套。
他立于镜前,将头发擦干后,梳得一丝不苟。
他动作很慢,神情专注,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随后,他动作优雅闲适地泡上一壶绿茶,然后负手立于案桌前,右手提笔,墨便在宣纸上渐渐蕴开。
就像是在描绘着这个世上最神圣的东西。
宣纸上,逐渐呈现出一树梅林,红色的梅林。
梅林下,倒着一个穿着湖绿色裙子的女子,女子恬静的模样,就像是睡着了。
最后,他换了一支笔,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幅画。
脸上,逐渐浮现出柔和而温情的笑。
一旁的小几上,放着厚厚一摞画卷。
每一卷,都画的是同样的场景——一个身着湖绿色裙子的女子,倒在红梅林间,一旁,题着那首让梅雪儿一战成名的《咏梅》。
他一卷一卷地展开,一幅一幅仔细看着。
然后,他留下最新的这卷。其余的,全部扔进了火盆。
“王爷。”子宣敲门走了进来。
崔宏颀抬眸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案桌上的画,“收起来吧。”
子宣将画放到书柜后面的架子上,再走出来。
“怎么样?”崔宏颀这才问。
“已经没事了,那几个暗卫,还是有些能耐的。”子宣抬眼看了看自家王爷,“王爷不想知道是谁派出的杀手么?”
崔宏颀唇角微勾,“本王不必问。”
他默了片刻,眸中泛起一丝寒意和残忍:“去,将柳飞飞另一条腿也打断……长公主若再对梅雪儿出手,就再将柳飞飞的右手臂卸掉。她若再继续动手,就卸她女儿另一只手臂……长公主要动本王最在意的人,本王就慢慢毁掉她最在意的东西……本王不允许这世上有任何人对她不敬,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任何人,包括本王自己……”
子宣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提醒,“王爷,您清醒一点,她不是……”
崔宏颀眼神变得更加冷冽,仿佛这屋中的温度都在跟着下降。
子宣赶紧闭嘴。
崔宏颀那极其好看的嘴角,渐渐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怪异的笑,喃喃道:“其实,伤她最深的,是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