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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室的突然发怒,并不能影响臻马与臻义的食欲。

臻马刨了一口粘稠的粟米粥,旁若无人的对臻义说道:“这粥味道不错。”

“的确,父亲从大同商行的厨子那,特意学的。添加了一些肉丝。”

“原来这样。呆在咸阳城这么些年,还是不习惯秦人一天三顿面食。”

正室瞧这母女俩,一个个都无视他。

气到发抖,“你俩就吃吧,吃死算了。”

他对管家说道:“备马,我亲自去找王妃说道说道。凭啥,凭啥将我的孩子关进大牢?!”

管家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备马。

却被臻马叫住,“急什么?”

“我能不着急吗?”正室抹起了眼泪,“你这杀千刀,那可是咱们的孩子。忠儿那么小,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臻马放下手中的碗,叹了一口气,“不吃了。我现在去找王妃。”

臻义抬起,看了眼臻马,“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妃这是为了姐姐好。”

“我知道。”臻马站起身,“总得去看看不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臻马朝着外面走去。

正室在后面喊道:“记得把忠儿带回来!”

臻马没有答应,只是挥了挥手。

出了门。

她没有立刻前往显德宫。

而是去大牢看了一眼臻忠。

臻忠此时在牢里呼呼大睡。

小孩子心性就是这样,闹一会就不闹了。

臻忠怕老鼠。

狱卒还体贴的给臻忠安排了一个干净牢房。

“文镇侯,要过去看看吗?”

狱卒询问在牢房前踌躇不前的臻马。

臻马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算了。”

她扭头就走,没有一丝留念。

臻忠似有所感,从睡梦中醒来。

刚睁开双眼,便见臻马的背影。

“娘?”

一声呼喊,让臻马再次停下脚步。

臻马犹豫了一会,还是离开。

背影从臻忠的视线消失。

臻忠顿时嚎啕大哭。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

那道背影就是自己的母亲。

“娘!忠儿不想呆在这!忠儿怕。忠儿想回家,忠儿想回家。忠儿会听话的,娘!”

在臻忠的一声声呼喊中,臻马走出了牢房。

她出门,仰望着头顶的大日。

大日还如之前那般难以直视。

只是在眼泪中,显得有些混沌。

也有些模糊不清。

她对狱卒道:“照顾好我儿。”

“文镇侯,请放心。显德宫早有交代。”

“如此便好。”

看望过女儿,臻忠这才前往显德宫。

显德宫外。

赵姬似乎早有预料。

小宦官站在门口,见臻马前来。

顿时迎了上去,“文镇侯可让我好等。”她埋怨道:“王妃可早早就让我在这等着你。”

臻马行了一礼,“多谢。”

也不知道这一声谢。

是为了感激对臻忠的照顾,还是别的什么。

小宦官眯眼一笑,“我等该做之事,何需言谢。文镇侯,请随我来。”

“前方带路。”

小宦官领着臻马,来到赵姬面前。

赵姬头也不抬,喃喃自语,“你来了?”

“仆来了。”

“去看了臻忠?”

“去了。多谢我主。”

“你应该明白孤想要做什么。”

“明白,我主放心。无论我主让仆做什么,仆都没有任何怨言。”臻忠跪了下来,“只求···只求忠儿和义儿平安。”

“放心。孤说了,未来是属于她们。只要孤还活着,她们就不会有事。不仅没事,还会因你名垂千古。只是你...,不得好死。”

臻马抬起头,“仆心甘情愿。”

赵姬甩去一张墨纸。

墨纸飘飘扬扬飞到臻马面前。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兴科举!’

“你还记得,文镇侯的爵位是怎么来的吗?”

“仆记得。为了弥补楚系空缺,赵主让仆颁布招贤令,招募天下英才。故赏赐文镇侯一爵。”

“这个科举与招贤令相同,也不同。”

赵姬始终没有抬头。

似乎不想看臻马。

又似乎不忍心去看臻马。

“招贤令,只是试探。孤真正的目的,一直是兴科举。以科举,断绝世家豪门之垄断。以科举,兴大秦才有所用,人人如龙之盛世!”

赵姬长出一口气,“这是在刨世家豪门之根基,这是在挑战天下所有权贵。”

他抬起头,指向臻马,“你不得好死!犹记商鞅五马分尸,你不会比她好上多少。孤保不了你,这天下,没人能保你。但孤可以保住你俩个孩子。与国同休!”

稍息片刻,赵姬摇头笑道:“吕不韦想要扳倒孤,只能帮你推行科举之事。只有这样,才能让赵系成为人人人喊打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借世家之势,扳倒孤。”

他看向臻马,“曾经,你与孤结伴闯秦营。这一次,你可敢···可敢随孤一起,与天下世家为敌?”

“敢!”臻马咬着牙,“仆敢!仆永远不会背弃我主,无论刀山,还是火海!仆舍命与赵主走上一遭。”

赵姬开心一笑,“孤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有你这样的忠仆。你且放心,我等之名,必传千古!你之子嗣,定为你而傲。孤曾经说过,你必能成秦先主这般的英雄豪杰,孤如今该兑现承诺了。”

臻马将那张写着‘兴科举’的墨纸,死死握在手中。

“主之恩,仆当以死报之!”

将有关科举一事,告知臻马。

待臻马离开,赵姬开口说道:“备马,秘密出宫,前往文幸侯府。”

一辆黑色马车,驶出王宫。

在摇摇晃晃中,赵姬想到了与赢稷的那盘棋。

那句话,赵姬没有忘记。

也一直履行着对赢稷的承诺。

外卿灭赵。

分化外卿。

当以攘内,后伐诸国。

曾经,他跟赢稷下了一盘残棋。

赢稷曾邀请他,下完残棋。

他没有去下那盘残棋,只是说了一句,“此棋静待后来之君。”

而这个后来之君,就是嬴政。

残棋就是统一天下。

他没有动那残棋。

因为,那时他已经不是一名棋手。

以众生为棋的棋手,永远是孤独的。

这盘棋。

芈八子独自下了几十年。

后来是赢稷与芈八子对弈。

赢稷又独自下了几十年。

后来赵姬与赢稷对弈。

赢稷死后。

赵姬又独自下了十几年。

现在是嬴政与赵姬在对弈。

以后嬴政也会独自下这盘棋。

直到……直到出现一个能与嬴政对弈的人。

接替嬴政,成为下一个棋手。

这也许就是棋手的宿命。

也是老与新交替的必然。

赵姬没有直白的告诉嬴政。

这棋究竟是如何。

是希望嬴政能看清楚棋局。

也是希望嬴政看不清楚棋局。

成大事者,当舍儿女情长。

赵姬担心嬴政舍不得。

舍不得他这个棋手。

可这盘棋,只有一个人能下。

赵系灭亡已经成了定局。

接下来就是分化外卿。

也就是吕系。

来到一座简陋的小院前。

小宦官小声对赵姬说道:“王妃,咱们到了。”

赵姬此时从回忆里清醒。

在小宦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望着简陋的韩府。

会心一笑。

要论君侯之中,谁最穷困潦倒的。

当属韩非这个曾经的公子老师了。

无心出仕。

拿着嬴政赏赐的钱财,在咸阳城创办学堂。

每日粗茶淡饭,不见半点荤腥。

要不是嬴政一直多加接济,怕早已饿死街头。

“去敲门吧。”

小宦官应承了一句,敲了敲门。

屋内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何人深夜造访?”

赵姬开口道:“听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荀况,荀先生在此处落榻。特来登门造访。”

一听是男子的声音,女子愣了愣神,“已入深夜,男女有别。为免落之口舌,郎君还是明日来访。”

小宦官刚想说话,却被赵姬阻拦。

赵姬贴着门,开口道:“还望女郎告知荀先生。我就是荀先生此行要寻之人。”

一听这话,小院瞬间打开。

一名青年女子,显露在赵姬面前,“你是秦国王妃赵姬?”

赵姬一笑,行了一礼,“孤正是赵姬,不知女郎何人?”

青年女子连忙回礼,“我乃荀先生之徒李斯,拜见王妃。无礼之处,还望王妃勿怪。”

“有甚怪的,此番孤深夜叨扰,应求女郎勿怪才是。不知荀先生可曾歇息?若是歇息,孤明日再来。”

要是寻常文人,那也不至于让赵姬低三下四的主动前来。

往往都是别人主动前来寻找赵姬。

可这个荀况不同。

乃是世人公认的亚圣。

比国宝还要高一级。

是整个民族的珍宝。

自然值得赵姬以弟子之礼,前来拜见。

李斯听到赵姬的话,开口道:“老师正与师姐促膝长谈,王妃若是不弃,请入屋内。我这就告知老师。”

“劳烦,劳烦。”

李斯领着赵姬进入大堂。

见惯了金碧辉煌,骤然见粗陋蔽室倒也新奇。

“王妃请坐。”

李斯手指一旁蒲团。

小宦官连忙上前,直接将蒲扔到一旁。

没一会,一群黑衣女子走了进来。

直接当着李斯的面,将茶壶,茶杯全换成新的。

甚至连桌子也成了上好的紫檀木桌。

至于蒲团,则换成了天鹅绒。

看得李斯一愣一愣。

哪怕是富饶的齐国王室,也没这么夸张。

赵姬歉意的说道:“让女郎见笑了。”

他坐到蒲团上。

李斯这才回过神,“哦,我这去禀报我家老师。”

她快步离开。

没过一会。

佝偻背的荀况,在李斯与韩非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赵姬连忙了上去。

“赵姬拜见荀先生。”

对于有才能之人,赵姬还是很尊敬的。

“王妃无需客气,你乃王室,应是我等臣民拜你才是。”

“先生,可折煞我也。此番来寻先生,不是以王室的身份,而是以后学子弟的身份前来。作为学生,岂敢让先生行礼?”赵姬上前扶住荀况,“先生,暂且坐下。我为你斟茶。”

荀况在三人搀扶下落座,赵姬一边为荀况斟茶,一边开口道:“得知先生欲赴千里而来,姬欣喜之余,又不甚惶恐。先生年迈,该是姬去见先生才是,又何须先生亲自前来?”

“无妨,身虽老,心不老。能走动的机会不多了,要是不多走走,那也无甚机会再走动了。不知王妃此次登门造访,是为何事?若未出仕,王妃还是另请高明。老朽已花甲之年,纵然有心为王妃效力,身也不许。”

“先生哪里话?先生能来,姬已知足。又怎敢强求先生。姬知先生此番来秦,是欲着法家之圣贤书一册,等明日自然会有人为先生操办此事。”

荀况一笑,“终究还是欠下了。说吧,你有何求?听闻近日以来,你把持秦国朝政,视秦国公子如傀儡玩物?”

赵姬看了眼韩非。

韩非毫不避讳。

直视赵姬。

“先生……。”

赵姬话还未说完,便被荀况打断,“勿要说些迫不得已之语,老身并不关心。亦不想纠缠其中。”

她看向李斯,“李斯,你可愿出仕于秦?”

赵姬一愣。

见赵姬愣神,荀况喃喃道:“老身能被王妃惦记上的,也只有两样东西。老身之命,亦或老身的弟子。难不成王妃想要老身的命不成?”

赵姬连忙赔罪,“不敢,不敢。”

李斯行礼道:“学生愿意。”

“你既然愿意加入这纷乱红尘,作为老师,没什么可以送你的。那么,就送你一句话:水满则盈,月满则亏。”

“学生记下了。”

“王妃,粗茶陋室,也就不留王妃喝茶了。韩非,送客。”

“诺。”

没一会。

赵姬与李斯一起被赶了出来。

赵姬头一次在别人这里感觉到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就好像你想了诸多理由,去跟别人借钱。

结果刚敲门,还没说上两句。

别人就直接将钱甩在脸上,然后说上一句,“带着钱,给我滚。下次别再来了。”

李斯有些尴尬的对赵姬说道:“王妃见谅,老师就是这个性子。”

“无妨,无妨。”

赵姬对一旁的小宦官吩咐道:“去寻一处僻静之地,让李斯住下。”

“诺。”

赵姬转头看向李斯,“李斯,你先行在咸阳城安顿,到时孤自会唤你。”

一名幽卫领着李斯离开。

分化吕系的一枚棋子,已经就位。

还有三枚棋子,得尽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