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让她回去休息,可臻义又如何能睡得着。
她让下人准备一些酒菜。
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
听着庭院里虫鸣蛙叫,方才得到一丝宁静。
臻义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用力饮下。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何王妃要对母亲下手。
更想不明白,臻家如此对待王妃。
母亲更是说,哪怕是被王妃所杀,亦不要怨恨王妃。
可王妃为何要如此对待臻家?
忠义予以王妃,恨不得连心都扒给王妃。
王妃想要让赵系与吕系之间,保持一个平衡。
她能理解。
也愿意配合。
赵系主动牺牲一些成员,来达到王妃与公子所期望的平衡。
可为什么要对母亲下手?
母亲又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臻义又饮了一口酒。
或许,母亲犯了错误。
她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成为了赵系的掌舵者。
成了王妃在朝堂的代言人。
又或者,这个错误从母亲以贱人身份,仰望巍峨大日时,就已经犯下。
而母亲如今得用性命,偿还这个错误。
臻义不理解。
她很不理解。
难道母亲死了,对于王妃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赵系还是那个赵系。
吕系还是那个吕系。
朝堂还是那个朝堂。
一切都没变,变的只会是她。
只会是她,少了一个母亲。
酒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逐渐落入酒盏。
“世人皆赞我聪慧,而我却困惑于身,不得解。”
臻义缓缓举起酒盏,苦笑一声,“算什么聪颖,算什么成才?犹是当年稚童。”
酒水饮尽。
酒盏重重砸在桌子上,“未曾改!”
文镇府外。
臻忠拍着大门。
老仆举着油灯,“何人?”
“我。”
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老仆打开门。
只见臻忠站在门前。
神情沮丧。
“哎哟,大公子,你不是入宫陪公子政了吗?为何深夜回来?”
臻忠没有理会老仆,一进门便嚎啕大哭。
这哭的老仆心慌。
她本想去禀报臻马。
可想了想,臻马如今重病卧床。
实在不可再操劳其他。
老仆想到了臻义。
腿脚麻利的朝着臻义所在的院子而去。
没一会,便来到有了一些醉意的臻义面前。
“回禀小公子,大公子从王宫而返,入门便嚎啕大哭。仆宽慰不得,小公子快去看看吧。”
臻义抬起醉眼迷离的双眼,“大公子?我姐?”
“是,是大公子。”
臻义摇摇晃晃站起身,“领我前去。”
老仆搀扶着臻义,来到门口。
臻忠此时还在哭嚎。
见姐姐哭嚎,臻义立刻醒了酒。
她蹙眉走到臻忠面前,“姐,为何悲哭?难不成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臻忠抬起满是眼泪的头,“什么消息?是政姐儿嫌我在宫里哭得吵闹,让我回家哭去。我就回来哭了。”
臻义无语,“你还真的回家哭啊?”
她恨铁不成钢,“你怎的这么蠢啊!”
“蠢?”臻忠站起身,“我娘说我最聪明,说你是个蠢人。”
她搂着臻义,“不过,你是我妹妹。我不会取笑你的。”
臻忠扬了扬拳头,“要是有人说你蠢,告诉姐。姐一定帮你教训她。”
原本臻义还有着怒气,心里还有未散的郁结。
可是在听到臻忠说的话时,一切都烟消云散。
她释然的自嘲一笑,“是我蠢,我蠢。”
臻义叹了口气,旋即问道:“你又是为何在宫里悲哭?”
“公子绝食,不带我。”
“绝食?”臻义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以前,她以为很了解王妃与公子之间的关系。
可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充满了困惑。
首先是王妃为了保一个小小的李信,居然当众让公子政下不来台。
让百官看清楚,谁才是秦国的真正掌舵者。
还有王妃对母亲说的那句,‘你儿臻义为承继你位。未来属于年轻人。’
如今公子又绝食抗议。
这无疑是在给所有人释放一个信号。
那就是年幼的狮子,想要挑战狮王的权威。
想要掌控整个狮群。
王妃与公子之间,即将会迎来一场恶战。
臻义不由的想起华阳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那就是赵姬会和华阳一样,会落得一个不得好死。
这是他们的宿命。
说来,似乎大秦王室似乎真的有一种无法改变的宿命。
那就是父子相残。
芈八子与赢稷。
华阳与赢子楚。
现如今轮到了赵姬与赢政。
似乎只有踩在父亲的尸骨上,王才能引领大秦走向兴盛。
臻义笑了两声。
权力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暗流即将涌动。
朝堂会进行一场兵不血刃的厮杀。
是权力更迭,还是维持现状。
臻家又能在这场权力更迭中,成为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嬴政如历代先王一般,踩踏父亲的尸骨,带领大秦实现天下大同这个不可能的梦想。
还是赵姬以嬴政为傀儡,操控众生?
而她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是母亲期望的一般,追随王妃一路走到底。
还是···。
臻义深吸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如今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
水面平静。
而水下却有一股暗流在逐渐变成足以毁天灭地的旋涡。
她知晓水下有漩涡。
也知道,这个漩涡足以将她撕扯成碎片。
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更不知道,漩涡什么时候形成。
又会从哪里显露出来。
在王妃与公子所制造出来的大势面前,她乃至赵系,吕系都如此的渺小。
惶惶天威,难以揣测。
臻义将气缓缓吐出。
她对臻忠开口道:“姐,答应我一件事。”
臻忠奇怪的看向臻义,“什么?”
臻义十分郑重的说道:“不要背叛公子政,不要背叛公子政,不要背叛公子政。”
她连说三遍,以此表示郑重。
臻忠一脸不解,“我为何要背叛政姐儿?母亲不是说,让我听政姐儿的吗?”
“那就行。”臻义笑了笑,“我希望你答应我,哪怕你的政姐儿要杀我···。”
臻义猛的转头,看向臻马所在的方向。
她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母亲早就替我们做出了选择···。不!”
臻义看向王宫的方向,“是···王妃。在我们年幼的时候,替我们做出了选择。”
她明白了很多。
难以用语言去表述。
原来从一开始,臻家就已经被安排好了结局。
王妃还是念着臻家的好。
无论结果如何。
臻家还是会存在下去,富贵不减。
“妹妹,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臻忠奇怪的看着臻义,“什么选择?为什么政姐会杀你?”
她似乎想起什么,“哦,对了。政姐儿说你惹她生气了,要我打你一顿出气。”
“打!必须打!”臻义对老仆说道:“取藤条来!”
“小公子···。”
“去!”
老仆拗不过臻义,取来藤条。
臻义将藤条递给臻忠,“来打我,用力打!”
臻忠看着手中的藤条,心里更加奇怪。
她扔掉藤条,伸手抚摸臻义的额头,“你也和母亲一样,生病了?”
“如果你还是我姐的话,就拿起藤条打我!”臻义知道臻忠的脾性,吃软不吃硬,“你不是还要给公子政出气吗?你不打我,如何出气?”
“对哦。”臻忠拿起藤条,“妹,我等会轻轻打你,你要是觉得疼,我就不打你了。”
臻义点了点头,撩开后背,“来吧。”
一鞭接着一鞭。
打到皮开肉绽,臻义都没喊一声疼。
还是在老仆的劝说下,臻忠才住了手。
看着臻义后背上的鞭痕,臻忠询问道:“妹,你不会疼吗?”
臻义额头冷汗涔涔,虚弱的说道:“去···去找公子政复命吧。”
她踉踉跄跄,欲要摔倒。
老仆和臻忠连忙上前搀扶。
臻义一把推开臻忠,“去···去王宫,找公子···公子政。以后,要是没什么必要,勿要回家。”
“那我去了?”臻忠有些不放心的看着臻义。
臻义都不想说话了,只是挥了挥手。
臻忠一步三回头,逐渐从臻义的眼前消失。
老仆心疼道:“小公子,你这是何苦来哉?公子政只是与大公子说的玩笑话。你何必当真呢?”
臻义虚弱一笑,“君命,岂可违背。明日派人前往宫中,我被臻忠打伤,下不得床,无法上朝。”
“欸。”
翌日。
庭院内多出了两张床。
臻马躺在床上晒着太阳。
而一旁,臻义则趴在床上,吃着水果。
正室无语,“你们娘俩在搞什么鬼?!”
臻马伸腿,踢了臻义一脚,“昨晚还好好的,今天这是咋了?”
“疼。”臻义拨开臻马踢过来的脚,“昨日为了保李信,公子政生气了。绝食以向王妃表达不满。公子政或许对我心有怨恨,便让臻忠回来揍我,为她出气。”
剩下的不用多说了。
臻马陷入了沉默。
正室则一脸气愤,“我等会就去宫里,找王妃说道说道。孩子和他闹脾气,为何要打我家的孩子。”
臻马与臻义同时开口,“不可去。”
正室没好气的看了两人一眼,“不管你们娘俩了,真是有病。”
他转身离开。
臻马与臻义相视一眼,笑了笑。
“义儿,咱们多长时间没像这样,抛开一切晒太阳了?”
“不记得了,应该好久了吧。”
“是你长的太快了。”
“是母亲的时间太快了。”
两人爽朗一笑。
王宫之中。
赵姬看着桌子上的墨纸,迟迟没有落笔。
墨纸上只有两个半字。
开科举。
这个‘举’字,一笔未落。
头上包着白布的小宦官开口道:“刚刚咸阳宫又派人来了,希望王妃能劝劝公子。公子如今不仅不理国家大事,还不食不喝。”
“政儿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任性的性子?闹脾气也就罢了,还不理朝政。”赵姬落笔,补全‘举’字,“国不可一日无君。准备替孤更衣,孤今日起,暂行监国一事。”
“诺。”
赵姬离去。
桌子上的‘开科举’三个字的下面有一个小字。
‘死’。
朝堂之上。
百官议论纷纷。
“昨日王妃实在做的有些过了,公子政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能忍受得住?”
“谁说不是呢。听说公子昨天一日未食,今日更是不理朝政了,如此下去,岂能了得?”
“可我等又能如何?”
“不如散朝后,我等前往显德宫前,斥责赵姬?我等人多势众,量赵姬也不敢对我等如何。”
“还不如我等静坐于咸阳宫外,公子政绝食一日,我等便绝食一日。直到赵姬认错为止。”
“我大秦历经数百载,从未有人如此大胆,置王权如无物。哪怕芈八子,华阳,也不敢如此对我大秦之王。这个赵姬,如今还只是王妃,就敢如此只手遮天。要是让他当了太后,岂不是比华阳,芈八子更甚?如此,国将不国也!”
“妖妃,害我大秦纲常!其罪当诛!”
“诸位,慎言。”有人手指昂首挺胸的赵系成员。
“tui~!走狗鹰犬,不屑为伍!”
苏唯看向吕不韦。
却见吕不韦面色如常。
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吕不韦望着空空如也王椅。
嬴政,这点蔑视与欺辱,就能打倒你吗?
逃避,是弱妇才会做的事情。
真正的女子,当迎难而上。
勇敢与赵姬进行斗争。
只要你站出来。
我会支持你。
我会成为你最坚固的后盾。
我会帮你,帮你打败赵姬。
我答应过子楚,我答应过她。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让子楚失望。
不要让大秦历代先王,不要让你的子民失望。
“百官肃静!”
宦官高亢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殿门。
赵姬的身影,遮住了殿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仿佛让殿内暗了几分。
赵系成员,一脸激动与兴奋。
王妃临朝。
赵系将前所未有的强大!
甚至比楚系还要强大!
赵系,终于获得了出头之日!
她们恨不得喊上一句。
‘王妃万年,万年!’
赵系成员一个个仰头挺胸,似乎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
目送着赵姬走向至高的位置。
而吕不韦等人,则扭过头去,不去看赵姬。
似乎赵姬在她们眼中并不存在。
赵姬坐在本属于嬴政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的环视下面诸位百官。
百官神态各异。
却在赵姬目光的扫视下,皆低下了头。
吕不韦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