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手脚一软。
手中的金饼与膝盖同时落地。
“王···王妃恕罪。”
赵姬没有搭理掌柜,而是看向眼前跪下的女子。
“滚。”
女子没有动,而是低下了头。
她不能离开。
哪怕王妃要杀了她,她也不能离开。
王妃可以任性,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不要她们的保护。
但她们不能。
王妃的安危,关乎每一个围绕着王妃的人。
甚至关乎于整个大秦。
王妃哪怕伤了一根手指头,都得血流成河。
赵姬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怒气。
好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他只是想暂时摆脱王妃的身份,放松一下。
怎么会这么难?!
赵姬无奈笑了笑,而后看向赵勋,“咱们的约会,貌似到此结束了。”
赵勋看着赵姬,握住赵姬的手,“没有。咱们的约会,刚刚开始。你不是一直问我对于这次约会有什么计划吗?现在我想到了。”
“什么计划?”
赵勋拽着赵姬奔跑,“约会永不结束!”
两人冲出大同商行店铺。
“快!”那些冷峻女子,急道:“快追上去!快!”
这些人连忙追了出去。
诺大的店铺,顿时变得冷清。
掌柜这才颤颤巍巍开口道:“来···来个人,扶我一把。”
“不···不行啊,掌···掌柜的,我们···腿也软。”
“咱们不会被···被砍头吧。”
一听到砍头,掌柜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卓娘子,求卓娘子救我等。”
另一边。
在剧烈跑动下,赵姬手一松。
价值十金的墨纸散落了出去。
飘飘洒洒,墨纸上本来就有粉红色的花瓣。
就好似两人闯入了无边无际花瓣海。
望着赵勋的侧颜。
赵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习惯用笑容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逐渐的,也忘记该如何去笑。
可这一次,笑容是无比的真挚与喜悦。
几乎显露于脸上。
赵姬并不是武将。
无法追上赵勋的速度。
跑了没多久,便气喘连连。
但他并没有开口让赵勋等一等。
又或者让赵勋停下来。
而是努力跟随着赵勋的脚步。
为的是,那句永不结束的约会。
这个约会,他也不想就此结束。
赵勋停了下来。
赵姬顿时有些失落。
他看着赵勋,“怎的停了?”
赵勋没有多言,而是将赵姬背在背上,然后埋怨道:“你跑的太慢了,咱们会被抓住的。”
这一刻,她仿佛放下了身份。
也放下了彼此之间,那道摸不到,也看不到。
却能感受到的隔阂。
赵姬爽朗一笑,“那你可要受苦了,我可不轻。”
“再重也背得起来。”
身后,不远处的幽卫纷纷喊道:“放肆!”
“速速放下!”
有名幽卫喊道:“快放下王···。”
话刚出口,便被幽卫首领踹倒,“混账!不可泄露身份。要称呼贵人。”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喊着赵将军,速速放下王妃。
王妃的脸面置于何地?
王室脸面置于何地?
大秦脸面置于何地?!
“诺。”
赵勋没有管身后叫喊的幽卫,而是想着该如何脱身。
赵姬也没有管。
他在享受此刻风的自由。
也在享受此刻并不算浪漫的约会。
此刻,仲山。
嬴政与巴清两人面对面坐在亭子内。
在两人之间,有个火炉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嬴政望着火炉,静静的发着呆。
而巴清则偶尔抬起头,看向赢政。
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低着头。
看得不远处的赵高,一阵心急。
说点什么?!
快说点什么?!
巴清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有点搞不懂嬴政。
听赵高说,嬴政思他到茶不思,饭不想。
可为何至今一言不发呢?
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难道是羞涩?
我要不要主动一些呢?
还是矜持一些?
赢政望着火炉升腾起的烟雾。
思绪飘了别的地方。
父亲在做什么?
想必在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吧。
边关的战事如何了?
打了这么久,也没见传来什么消息。
还有李信!
嬴政捏起拳头。
这个该死的李信,居然迷路到了燕赵之地。
这个路痴!
找不到路就别那么冒险深入草原!
不过,听说李信首战大捷,俘虏了匈奴王的小儿子。
该如何处置她?
死罪,诛三族?
嗯?好像不行。
李信毕竟是个人才。
也是值得培养的将才。
赏赐李信?
不可,李信这次是违反军纪。
若赏赐的话,置军纪于何地?
不赏不罚?
不行,必须让李信长一长记性。
嬴政点了点头。
还是得罚。
暂时革去李信的职位,贬为小卒,磨一磨她的性子。
没错,就得这样。
对了,盖聂何时能回来?
还有韩地百姓如今过的如何,今年格外的冷,不知有没有过冬的衣裳,吃食够不够。
还有燕丹。
十几年未见,又是否还像之前那般天真。
倘若再见,她应该会吃惊政的变化吧。
想到这,嬴政露出了一抹笑容。
“公子。”巴清犹豫再三后,率先打碎了双方默契的沉默。
嬴政微微抬头,看向巴清,“嗯?”
巴清想了想,随便找了个话题,“公子觉得周围的景色如何?”
嬴政含含糊糊道:“美。”
巴清在心里抓狂,又找了个话题道:“公子可想···。”
话未说完,嬴政轻飘飘的说道:“政不想。”
巴清一脑门黑线。
他看了眼赵高。
这叫茶不思,饭不想?!
这分明是嫌弃好吧!
赤裸裸的嫌弃!
赵高做着手势。
你继续啊!
不要停!
要想成功,必须得抛下尊严,去讨好公子。
然而,巴清并不能抛下尊严的人。
反而他是一个自强的人。
否则也不会一个人,经营起庞大的商业帝国。
更不会在女子当道的世界,以男子之身闯出一番天地。
巴清冷冷的说道:“公子若是不想与我相聚,尽可回去。”
“噢。”嬴政站起身。
欲要走。
巴清也不阻拦,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嬴政走到亭子外,似乎想起什么,转头说道:“你不一起回去吗?”
巴清举起酒盏,“我为什么要回去?公子眼中无美景,不代表我眼中无美景。公子走了,我也落得个清净,也能好好欣赏此番美景。”
不知怎么的,嬴政突然感觉这个巴清,好像有点意思。
自从她成了秦国公子,没有人能如此跟她说话。
看着巴清,嬴政突然想到了小时候,赵姬抱着她,在赵国朝堂,环视一众赵国君臣的样子。
那表情。
压抑的愤怒中带着倔强与不屈。
简直如出一辙。
嬴政转过身,坐回原位。
原本见嬴政要走,赵高心里一凉。
现在见赢政又坐了回去,心里顿时一乐。
还有机会!
嬴政坐回原位,终于给自己斟了一盏热酒。
她散漫的举起热酒。
见嬴政回来,巴清无悲无喜。
一盏接着一盏饮着酒。
嬴政也饮了一口,缓缓开口道:“巴清,你如此顶撞政,就不怕政惩处于你?”
“惩处?”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嬴政之前的爱搭不理,触怒了巴清,他毫不在意的说道:“哼,惩处就惩处吧。公子既然想要在我身上找威风,我这一普通商人,又如何敢反抗?”
越是这么说,赢政越是感兴趣。
不知是什么原因,嬴政长大后,遇到过许多男子。
可总觉得这些男子,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
没有父亲那般聪明,也没有父亲那般勇敢无畏。
导致嬴政对于男女之事,总是兴趣缺缺。
甚至觉得,这男女之事,有没有都无所谓。
如今见巴清顶撞她。
嬴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巴清另眼相看。
这种另眼相看,并不是男女之情。
而是觉得有意思。
仿佛又重温了小时候父亲在她面前所展现出来的神态。
“你真不怕政?”
巴清微微抬头,瞧了嬴政一眼。
又自顾自的倒起了酒。
嬴政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一边打量着巴清,“听说你们巴氏商行最近生意不错?”
“公子日理万机,也关心我等商贾生意?”巴清呵呵一笑,“公子不是想要离开吗?怎的还不走?”
“政之前的确想要离开,不过……现在政改变主意了。”
嬴政站起身,朝着巴清走去。
巴清一愣,见嬴政越走越近,顿时一慌。
可想了想。
何必要怕嬴政。
总不可吃人吧。
再者,他现在可是与王妃做着生意。
就算嬴政想要动他。
王妃也会拉他一把吧。
应该吧。
反正绝对不能让嬴政瞧不起。
秦公子又如何?
高高在上又如何?
巴清心里不再慌张,而是怒瞪着嬴政。
嬴政越来越觉得有趣。
她走到巴清身边。
巴清询问,“你想作甚?”
“无甚。”嬴政露出一抹笑意,“政只觉你有趣,想凑近看看。”
她盘膝坐在巴清面前。
两人同用一张桌子。
嬴政开口道:“听闻你自妻子死后,独自创办巴氏商行,在短短两年便包揽了整个天下的丹砂生意。”
“没……没错。”
“你和我父倒是有几分相同。我父也是独自一人将大同商行发展至今。”嬴政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有孩子吗?”
孩子?
嬴政问这个做甚?
“没……没有。”
听到这话,嬴政微微摇头。
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又似乎这个回答很让她失望。
嬴政或许是在找巴清与赵姬之间的共同点。
她继续问道:“能以男儿身,走到如今的地步,倒是有些许手段。那么,政问你,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局势?”
如今的局势?
指的是什么?
是整个天下吗?
巴清含含糊糊道:“我就只是一个男子,哪里知晓什么局势,只知晓赚些钱财,安身立命而已。”
这个回答,让嬴政有失望。
虽然父亲是个男子。
可父亲从没有将自己束缚在男子这个框架内。
从而限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或许这就是父亲与其他男子不同的地方。
而巴清的回答,很显然是将自己约束在男子这个框架内。
知晓得安身立命,不晓得关心天下大势。
可巴清真是如此吗?
很显然,不是的。
若是小商小贩,或许可以不用关心天下局势。
可如巴清这样的大商人,想要成功。
不仅需要超高的运气,独到的眼光。
还需要对天下局势有一定的了解。
如此,方能在其中获得利益。
见嬴政面露失望,巴清一愣,旋即小心翼翼道:“虽然我不知晓这天下局势,但也知晓一些事情。如果公子有什么疑惑,我倒也能回答公子一番。”
嬴政来了兴趣,“你如何看待秦?”
“秦……。”巴清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嬴政大手一挥,“畅所欲言。”
“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我便斗胆说一说我的看法。秦自商君变法,越发强盛。可这也留下了祸害。”
嬴政双手环于袖中,“说说看,是何祸害?”
“那便是暴!律法严苛,士卒残暴。故而诸国多畏惧于秦,而非憧憬于秦。”
嬴政平静的看着巴清,“此话怎解?”
巴清像是打开话匣子,继续说道:“敢问公子,秦国是否有伐诸国之心?”
“自然,天下大同。”
巴清叹了一口气,“秦国律法之严苛处有二。小罪重罚,十户连坐。若想百姓安乐,长治久安,必要行变法之事。若不行变法,就算秦统一天下,也不得安稳。”
“难道你认为,现在的秦国不安居乐业?”
“公子可想听实话?”
“自然。”
“如今的安乐只是强压之下的水中泡影,一旦有个契机,安乐的假象会立刻覆灭。百姓会推翻她们头上的严苛律法。”
巴清这么说也没错。
先不论小罪重罚。
单论十户连坐。
一人犯事,十户人家,无论男女老幼,同罪论处。
无辜之人会如何想?
再者这些人难道不会被迫包庇犯罪者吗?
若是包庇,别人不知。
这岂不就是虚假的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了吗。
巴清继续说道:“至于士卒残暴,不知公子可知晓士卒发髻由来?”
“知晓,秦士卒发髻不同于别国,难以解开,是为防止同袍砍下自己首级,冒充军功。”
“公子觉得这样的军队正常吗?又会善待其他国家的百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