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不知道王妃为何如此。
他不想去。
极其不想去。
哪怕想要牵上王妃这条线。
他也不想去面对赵姬。
巴清如今极其像一个想要逃避亲人间的人情往来,却又不得不加入其中。
他对赵姬行礼,“小人明日正好无事,王妃既然有如此雅兴,自当相陪。”
“好,明日你就随孤前去狩猎。若是建设工坊有何难处,可去寻卓子央,臻马协助,亦或者找孤。”赵姬侧头,对一旁宦官说道:“你将巴清送出宫去。”
宦官行礼,“诺。”
宦官弯着腰,来到巴清身前,“巴家贵人,请随我来。”
从一个商人称谓,变成了贵人。
宦官的称呼转变之快,让巴清错愕。
这是因为王妃器重的缘故?
他看向赵姬。
宦官见巴清不言,也不催促。
眉宇间带着恭敬。
伺候宫里的贵人,最重要的是察言观色。
见王妃对此人颇为满意。
还破天荒的邀请此人一起前去狩猎。
最重要的是,还叫上公子政一起。
这无疑是王妃在表明一种态度。
那就是打算将这个巴清,介绍给公子政。
而这种介绍,很显然是男女之间的介绍。
虽然巴清是个鳏夫。
但这并不重要。
只要公子政满意,巴清便能成为她们的主子。
秦国的下一任王妃。
甚至都无需公子政是否满意。
只要王妃点个头,便可。
至于巴清。
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再者,他敢有意见?
基于这些考虑,宦官自然对巴清恭敬了些。
甚至打算透些口风出去。
以免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未来的王妃。
为她们这些老仆,招了恶事。
见巴清不曾离开,赵姬询问道:“怎的,还有何事?”
“无。小人告退。”巴清拱手,缓缓后退。
待巴清走后。
不起眼的角落。
帷幕被人揭开。
赵勋坐在一张案桌后面。
案桌上摆着一支玉葫芦与一柄宝剑。
两名伺候的小宦官,将帷布卷起,挂在一旁。
“你很看重这个孩子?”赵勋提起玉葫芦,拔下塞子。
喝了一口,而后提剑走出帷幕。
两名小宦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赵勋看了一眼门外,“太像了。”
“像?”赵姬一笑,“像什么?”
“像你。”赵勋看向赵姬,“那孩子,有点像之前的你。”
“我?”赵姬摇了摇头,“他可不能像我。若是像我,此时他的首级就应该摆在桌上,而不是在他脖子上。”
“你就这么恨自己?”
“无关于恨,只是明白我这种人,政儿未必能压得住。”
“既然担忧政儿压不住,又为何将此人介绍给政儿?再者,他乃鳏夫,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
“鳏夫又如何?我看重的是他的能力,而不是他的身体或是身份。至于政儿能否压得住……。”
赵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是个聪明人,孤只要存活一时,他便只能是政儿的附庸。”
赵勋思索,“这也许就是你颇得卑贱之人爱戴的缘故。不过,我还是替政儿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孤也压不住他吗?”
“那倒不是,只是担心政儿不会同意。她的心思,可都放在了书上。或许在政儿眼里,这个巴清,远没有一本书,有诱惑力。”
“政儿若不喜欢,我不会强迫。”
“话说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去赵国?”
“怎的,想家了?”
赵勋饮了一口,“家……?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赵姬走到赵勋身边,拿过赵勋手里的玉葫芦,也喝了一口。
一股香甜味,萦绕在口中。
赵姬低头看了看玉葫芦,又看了看赵勋。
“是蜂蜜水。”赵勋笑了笑,“你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
赵姬耸了耸肩膀,“味道还不错。”他看向门外,“现在还不是前往赵国的时候。等到政儿登基,时局稳定,我才可以前往赵国。”
他早就打算前往赵国,布局让赵国归顺于秦。
这种重要的事,交给别人做,始终不太妥当。
与赵勋闲聊了几句。
卓子央恰好前来。
一进来,便低头说道:“王妃,纸圣祠庙,臣已经选择好了位置,预计三日后便可开工。”
赵姬轻点了点头,“调查贪墨一事,可有进展?”
“回王妃,尚无。最近一直忙碌于造纸之事,属实抽不开身。不过,最近听说盖聂在追查此事,还从许寇处调派了不少人手。王妃若想问询此事,可寻盖聂前来。”
卓子央与许寇在与赵姬同时回秦的时候。
在战场之中结下了同袍之情。
若非卓子央,许寇早已死在了那场廉颇用生命点燃的大火。
所以,有什么风吹草动。
都会知会卓子央一声。
盖聂奉命调遣许寇亲卫,意在调查大同商行的事。
自然也被许寇通知给了卓子央。
听到卓子央的话,赵姬想了想,“既然政儿想要亲自下场,那便让政儿试试。此事,你无需再过问,全力配合就好。”
话说回来。
自从将涉及贪墨的管事交给嬴政后,就没了动静。
不仅没有杀那些人,好像也没个风声。
难道是准备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后再杀。
还是留在登基之后,彰显自己的威仪。
想了一会,赵姬便不再多想。
反正人已经交出去,政儿该如何,那是她的决定。
赵姬看向卓子央,“大同商行可提供放贷服务?”
卓子央毫不犹豫的回道:“没有,我等爱惜名声,再者放贷乃泉府负责,我等不敢逾越。”
在市面上,借钱分两种,一种是赊,没有利息。
凡丧葬,祭祀,婚庆。无论民间还是官方皆只赊不贷。
且宗族内大户皆有出钱帮扶,借出之约束。
这是周礼规定。
所以卖身葬父,葬母这种例子,几乎没有。
第二种就是贷。
基本都是一些有耕地的农户去贷。
朝堂有专门负责贷的官员,乃是司徒下属官员,泉府。
泉府不仅负责税收,购买滞留市场的货物,还负责贷。
至于利息,得看情况而定。
有时利息高。
若是碰着君主收买人心,还会无息放贷。
曾经的宋王与晋王就是无息放贷。
深受百姓尊崇。
民间放贷的基本都是世家豪门。
什么十出十三归。
利滚利。
或者双倍偿还。
前些日子就有农人贷粮百斤,没有偿还。
被判罚双倍。
“从今日起,大同商行提供贷。”
“王妃,息几何?”
卓子央没有问赵姬为何要大同商行提供贷款服务。
因所有大门大户都会如此。
只是看利息多少。
“利息百分之一。”
卓子央一愣。
她有些不明白赵姬的做法。
利息百分之一,这和没利息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为了收拢人心,倒不如直接无息贷款。
这样既不得罪人,也能笼络人心。
如果利息1%的话,不仅会得罪那些,放贷的世家豪门,而且大同商行的储存的现钱,也会供应不足。
再者,有利息与没有利息,是两种概念。
纵然会收拢一些人心,但其效果会大打折扣。
不如依照民间放贷的最低利息,进行放贷。
卓子央张了张嘴,想要跟赵姬阐明要害。
可是还未说出口,便被赵姬打断。
“孤知晓你心中顾虑,这贷并非直接放,而是针对一小撮人。”
“王妃的意思是?”
“这贷只放给一些想要参与造纸之事,却无本钱的百姓,且并非以现钱的方式,而是通过建设工坊,来进行放贷。要建设多大规模的工坊,与造纸需要的材料,人工。大同商行提供报价,贷款人确认后,大同商行进行借贷。待大同商行建设完毕后,交由贷款人管理。待贷款人偿还贷款后,这家工坊便属于她。若是偿还不了。大同商行将工坊折合成现钱收回。若不够贷款金额,其余皆由贷款人承担。”
看似复杂,但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大同商行建造工厂,安排工人,计算材料,损耗等等。
将报价告诉想要贷款的人。
贷款人签字后。
工厂便交由贷款人经营。
如果贷款人经营得当,偿还了贷款。
大同商行会将工厂全部交给她。
如果经营不当,那大同商行便会收回,贷给下一个人,或者自己经营。
而贷款人需要支付租赁费用以及工人薪水。
相当于傻瓜式扶持创业了。
至于售卖纸张。
如今墨纸市场就相当于一个无人动的蛋糕。
再加上墨纸低贱。
百姓富足。
无论是做供应商还是零售,基本都有活路。
在赵姬的打算中。
那些花了二百金的商人肯定是靠不住的。
经过巴清的劝说,赵姬也不打算勉强她们。
以后给报社提供墨纸,皆由巴清一个人负责。
墨纸市场的蛋糕这么大。
光巴清加上大同商行,肯定是无供应整个秦国。
倒不如以放贷的方式,让一些普通百姓加入其中。
这样即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也能让一些百姓富裕起来。
还能弥补墨纸市场的空缺。
卓子央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王妃,为什么大同商行不自己做,而是冒险交给一些百姓去做?”
赵姬询问卓子央,“你赚那么多钱干嘛?钱不够用吗?”
卓子央一愣。
谁会嫌弃钱多啊?
再者,大同商行挣的钱,可都是王妃的。
见卓子央疑惑的模样,赵姬轻叹一声,“与其让钱堆积如山,成为死物。还不如换一种方式,在百姓之间流通起来。大同商行没什么损失,而百姓却能富足。至于能不能还上钱,无需担心。”
他微微抬起手,“如果后来人有记载,那她们定然会说,接下来的岁月,是一个属于勇敢者的时代。只要有勇气,猪也能顺应时代的潮流,一飞冲天。而缔造这个时代的……。”
赵姬手指卓子央,“是你与孤。”
卓子央莫名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知缘由,不解其因。
反正很激动人心。
她对赵姬躬身行礼,“诺。”
朝堂内。
嬴政坐于王椅。
内史站出来,“公子,可知王妃宴请诸商一事?”
嬴政瞥了那名内史一眼,而后将目光放到了吕不韦的身上。
吕不韦低眉垂头。
似乎在假寐。
昌文君与昌平君二人对视,决定不参与进去。
“政知晓,怎的?”
“公子,王妃所住之地,乃是后宫,如此……。”
内史话未说完,只听嬴政猛的拍桌子。
蹭的一声站起来,虎视此人。
“你想说什么?!”
内史被如此暴怒的嬴政吓住,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臻马讥讽一笑。
蠢货。
公子政与赵主感情颇深。
以此事来污蔑赵主清白名誉,怕不是想死。
吕不韦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她一步站出,“公子莫要误会,内史只是担心于后宫宴请众商有碍于王妃的名声,想要出言劝谏一番。若公子不喜,不言便是。”
“哼。我父早已知会于政。此事也得政之同意。不容任何人妄加非议!散朝!”
她将衣袖甩于身后,背着手。
气冲冲离开。
昌文君冷笑的走到吕不韦身旁,“丞相大人什么时候也负责后宫之事了?不忧天下大事,却虑家长里短。看来丞相之位,无法发挥你全部的才能。”
吕不韦抬起头,孤傲的说道:“滚。”
“你……!”
曾经芈宸在世,楚系权势最大的时候。
吕不韦如同狗一样,阿谀奉承。
而昌文君却从不用正眼去看。
现在,却身份颠倒。
昌文君成了宠臣,而吕不韦却成了权高之人。
这种身份扭转,本来就让昌文君不爽。
尤其是当吕不韦以蔑视的口语说出滚时,内心的不爽到达了顶点。
昌文君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小丑,正因为知道,才会觉得吕不韦的话是一种无法防御的侮辱。
简单来讲,就是破防了。
吕不韦看也不看,没等昌文君将话说完,扭头就走。
内史与一众官员跟在其后。
“呸!”昌文君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背骨弃义的狗东西,迟早摘了你的脑袋,祭奠阳泉君。”
本来臻马想上前与昌文君打个招呼。
但听到阳泉君三个字。
摇了摇头,向殿外走去。
阳泉君的死,赵系势力也是有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