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好。”魏王看着伤口上的腐肉,“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大王,勿要说此言。”龙阳君强忍着心里的悲痛。
自从受伤以后。
魏王的伤势便急剧恶化。
伤口部位更是发脓坏死。
伴随着恶热,头晕,呕吐。
药石无医。
只能每五日将伤口上腐烂的肉,切除。
再洒伤医者秘制的药粉。
然而,这只是去标不去本。
无法完全根治。
龙阳君有想过前去秦国,寻找名医。
但是却被魏王拒绝了。
她不想让别人知晓受伤一事。
可瞒又能瞒多久呢?
一时可以让太子增接管朝政。
一月也可以。
但一年,数年。
魏王的隐瞒,已经让别有用心之人察觉。
纷纷买通宫中宦臣,想要刺探魏王的消息。
民间亦有流言。
说魏王已死。
遗诏传位于魏无忌。
太子增秘不发丧,欲窃取王位。
知晓魏王的人,是绝对不会相信此言。
可架不住百姓相信。
在百姓眼中,太子增平平无奇,毫无建树。
而魏无忌,两次击败秦人,又以信义传名于天下。
百姓皆认为魏无忌比太子增更加适合喝当这个魏王。
若长此以往,魏无忌篡位,那可谓是民心所向。
无人会认为魏无忌是篡逆之辈,反而认为魏增是。
这岂能不让魏王忧心。
为了顺理成章的杀魏无忌。
魏王本打算借助楚国伐秦,而掩盖魏无忌的名望。
却不曾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楚国失策,走漏风声。
本来要加入联军的,赵国的郭开,出师未捷身先死。
吓得庞煖,斩了楚国使者景田。
绝口不联盟一事。
楚国又被吕不韦率军打下数城。
已经无力再言伐秦一事。
此次伐秦无果。
魏王只能冒险,散布魏无忌欲称王的假消息。
为杀魏无忌,找一个正当理由。
同时将魏国不稳定因素,通通聚集。
斩草除根。
虽然,这势必会削弱魏国的实力。
导致魏国无人可用,但也只能如此。
这又是一场赌局。
赌魏国能平稳过度。
而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至于会不会因此被秦国所灭,魏王并不担心。
前古后今,没有永恒的霸主。
你方唱罢我登场。
纵观七国,谁没有成为过霸主?
可结果现在不还是被秦国压着打。
所以,魏王才敢在此时,赌上一局。
“前往齐国的军队,何时……何时能回来?”
“大约明日。”
“明日……明日举办庆典,召集那些将士入王城。入夜之后,持寡人之手令,兵围信陵君府。”魏王喘息着,“寡人与魏无忌之间,是该做一个……一个了断了。”
“大王……,不再等等吗?”
龙阳君内心悲痛。
魏王在这种时候,着急杀魏无忌。
说明她快撑不下去了。
“不……不等了。”魏王抬头看向屋顶,“这几日,寡人梦见如姬。他言九幽之地甚是冷清,无人与他消遣。”
魏王浅呼出一口气,笑道:“寡人不舍他,他亦不舍寡人。”
挥挥手,“去吧。”
“诺。”
信陵君府邸。
整日与赵勋醉如一滩烂泥的魏无忌,今日却没有喝酒。
而是梳妆打扮。
焚香沐浴。
穿着一声蓝紫色长袍。
头插金簪。
气质优雅而深沉。
只是眉宇之间,始终萦绕着一股惆怅。
她寻到醉卧花中的赵勋,轻声呼唤,“挚友。”
赵勋睁眼抬头。
见魏无忌这般模样,一时发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是怎的?莫非贵人从秦国来了魏国,你穿成这样是想占上一枕席?”
面对赵勋的耻笑,魏无忌并非升起。
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伐函谷关的军队回了大梁。”
赵勋察觉到不对,“打赢了?”
魏无忌跟赵勋说过魏王的打算。
赵勋也知道此战的成败,关乎魏无忌的性命。
嬴了,魏无忌得死。
输了,魏无忌也得死。
不过,可以再拖一段时间。
最近有流言,说魏王自从与秦一战后,便身受重伤。
早已身亡。
只不过龙阳君担心太子增上位后,欲对她不利。
故而隐瞒不报。
还有的说传位给魏无忌,被太子增截胡之类的。
前者尚且有几分可信度。
至于后者,除非魏王改了性子。
否则,绝对不可能发生。
在赵勋看来,只拖到魏王死。
魏无忌就能高枕无忧。
毕竟太子增对魏无忌可是颇为尊重。
“没有。”魏无忌笑道:“楚本欲联合三国,共同伐秦。”
“不会还有个赵国吧。”
赵勋不屑的笑了笑。
“没错。”
魏无忌同样笑了笑。
两人没有多言。
却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楚国居然想拉着赵国打秦国。
除非李牧再来一次偷偷加入。
不然绝不可能。
“对了。那个郭开死了。”
“死了就死了。郭开和臻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阿谀奉承,欺上瞒下。从一开始,我就看她们二人颇为不顺。”
赵勋说到这,看了看魏无忌身上的衣服,“既然没胜,那是败了?”
她手指向魏无忌,“魏国败了,你却穿的如此喜庆,就不怕再遭魏王记恨?”
“倒也没败。”魏无忌解释道:“本来决定今年夏收时两路攻伐函谷关。却不曾想l走漏了风声,吕不韦带领士卒,在春耕之时,率军而攻。终大败楚军。我魏国与韩国军队已经凝为一处,花了那么时间与金钱,自然不可空手而归,转道掠夺一番齐国。倒也算大胜而归。”
“齐国?”赵勋翻了个身。
似乎要借此表达自身的不屑。
“要是在数十年前,齐国强盛之时,你们打胜了齐国,我势必会赞上一声。”赵勋哼了一声,“现在的齐国,不过燕国之流尔。也需二国合力而伐?这与成人欺负孩提何异?”
“但总归是胜了。”
“胜了就胜了。”赵勋拍拍大腿,“多大些事?此胜不足以盖你之名望。”
她微微侧头,瞥了盛装的魏无忌一眼,“你这番模样,与其说是庆贺,倒不如说是嘲讽。”
赵勋坐起身,“可有酒乎?你我二人继续大醉一场。”
“无酒。”魏无忌叹了一口气。
“无酒便去买,叹气作甚?莫不是没得钱财?”赵勋摸了摸怀中,良久尴尬笑道:“我也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魏无忌身旁,似是故意。
将满是泥巴的脏手,往魏无忌身上伸去,“魏王若想让你老实在家,岂会不供你钱财,向她讨要便是。”
魏无忌侧身躲开,“供倒是供的,只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赵勋说道:“算了,你去清洗一番。我要带你去见一人。”
“何人?”
“莫要多问,到时候便知。”
魏无忌不想回答。
赵勋也没有多问。
她倒也不矫情。
褪去衣物,在花圃不远处的湖水中畅游。
不多时,有人送来衣物。
赵勋换上衣物。
在仆人精心打扮下,又恢复之前英俊将领的模样。
只是已不再是风姿卓越的少女。
赵勋心里更是奇怪。
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前厅。
魏无忌早已在前厅等待。
案桌上摆了两杯茶。
赵勋伸手去拿。
却被魏无忌阻止。
“你这是作甚?莫非是准备拜堂成亲?”
赵勋手指自己,“让我来做个见证?”
“你猜对了一半。”魏无忌沉声说道:“的确是让你做个见证,但不是拜堂成亲。你知道我心归何人。”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搞什么名堂。”
魏无忌这般模样,让赵勋内心一慌。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坐到蒲团上。
可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好在,没让赵勋多等。
有门客在魏无忌的耳边说了几句。
魏无忌一点头。
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被带入了前厅。
魏无忌站起身。
小女孩当即跪倒,“孩儿拜见母亲。”
“母亲?!!”赵勋震惊的看向魏无忌,“好你个魏无忌,还以为你困于情网,无法挣脱。结果在十年前就有子嗣。那个时候,恐怕是赵姬刚刚离开邯郸的时候吧。”
虽然震惊,但赵勋为魏无忌感到高兴。
毕竟,她不想看自己的好友,一直困于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虽然她也如此。
魏无忌没有回答赵勋的话,而是询问孩童,“你确定要拜我为母?你可知道,我虽名扬于天下,但处境艰难。且时日无多,若你拜我为母,我死之后,魏定容不得你。”
孩童点了点头,“孩儿自幼失去双亲,幸得照料,才得以存活至今。拜你为母,并非利禄名声,只为能奉养于你。”
赵勋看不懂了,“这是?”
“这是我那葬身于邯郸一战,门客的子嗣。”魏无忌嘴上挂着笑意,“人,总得留后。不然何人祭?”
那孩子跪在地上,给魏无忌磕头。
魏无忌受了礼,伸手将孩子扶起来,“我虽认你为我儿,但你若想保留原本姓名……。”
“不,既然认母,自然由母取姓名。”
那孩子朝着魏无忌行了一礼,“请母赐下姓名。”
看着孩子坚持的模样,魏无忌想了想,“以后,你便叫无知。魏无知。无知方能无畏。无知方能无虑也。唉。”
“无知拜见母亲。”
赵勋越发觉得事情有古怪。
她看向魏无忌,“怎么突然想起来收个……。”
话未说完,便被魏无忌打断道:“无知,奉茶。”
她手指赵勋,“此乃你赵叔母,日后若有困难,尽管寻她。她还你母酒钱,放心寻她,她会帮你的。”
魏无知走到案桌前。
拿起案桌上的茶盏。
赵勋此时才知晓,为何魏无忌之前不让她动这盏茶。
魏无知端着茶,走到赵勋身前,“叔母,请喝茶。”
赵勋看了魏无忌一眼,欲言又止。
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而后对魏无忌道:“你……。”
她还没说话,便被打断。
“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赵勋只能忍住。
魏无知拿起另一盏茶,送到魏无忌身前,“母亲,请饮茶。”
赵勋忽然感觉视线迷糊。
周围的人,好似有重影。
她蹭的站起身,又浑身无力的坐了下去。
朝着魏无忌虚弱的伸出手,“别……别喝,有……有毒……。”
视线逐渐变得漆黑。
不过依稀能看到魏无忌饮下了那盏茶。
赵勋从蒲团上摔倒。
两名门客上前,搀扶着赵勋下去。
“魏国大军归来之日,便是我命丧之时。”魏无忌看向魏无知,“你若留在魏国,纵然不死,也会被人利用。将我的友人送往秦国后,便自寻去处吧。且记,勿要归魏。”
她死之后,很有可能有人会利用魏无知,推翻现在的魏王和太子增。
这是魏无忌不想看到的。
“孩儿记下来。”
魏无忌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虽为你母,但我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留给你的。”
她站起身,从一处暗格中,取去早已准备的包袱,“这里面有九卷我自写的魏公子兵策,便传授于你。还有,里面还装了几副药,每日午时三刻,为你叔母喂服,直到出了魏国。我已安排医者随你们同行,具体的,你听她便是。”
魏无知双目含泪,“母亲。”
“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嗯。”魏无知拿起包袱,朝着门外走去。
即将出门时,被魏无忌叫住,“还有一件事,如果能见到秦国王妃,转告她,我……我……算了……去吧。”
“诺。”
不一会,三辆马车晃晃悠悠从信陵君府离开。
监视魏无忌的探子刚要上前阻拦。
忽然见魏无忌出现在门口。
而后就有探子站在高处,高呼道:“放她们离去。”
魏无忌寻声望去,只见龙阳君站在一处民房二楼。
此时正看着她。
魏无忌点了点头,目送马车离开。
便退回府邸。
民舍二楼。
“龙阳君为何放那三辆马车离开,万一是求援……。”
龙阳君苦涩一笑,“不会的,若魏无忌真想如此,早就可以……。说了你也不懂。”
她看向身旁探子,“你们监视魏无忌,目的只是为了监视。并非其他。魏无忌想作甚勿要多管,也勿要多问。就算……。”
“就算她想要离开,也莫要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