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和神里绫人的耐性都很好,虽然女孩们的谈话进行得有些久了,但是谁也没有打断房内两位淑女的谈话。
流浪者靠在长椅上,看起来不甚在意地闭目养神;而神里绫人一边,时不时会有人送来公务,神里绫人也并不避讳地当场吩咐起来——总结来说,两人明面上,都是一副当对方不存在的样子。
但是事实上,两人都在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对方。
心底将对方从容貌气质到言行举止都拉出来审视了一遍,在偶尔视线交汇的瞬间,还不得已地摆出一副温和有理的样子,偏偏还都能看出来对方的勉强,一瞬间,竟然让氛围陷入了些许尴尬。
最后,是两个人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
一个,是推门出来的神里绫华。
另一个,是已经换下病号服的砦下茶。
“嗯?”
流浪者抱着胸看着砦下茶:
“病号服不穿了?”
而砦下茶只是很骄傲地平举双臂:
“之前姐姐给我买的衣服。”
流浪者上下扫视了一番砦下茶,语气带着些笑意:
“衣服不错,人就那样。”
“哼,”砦下茶小手往腰间一插,“你怎么在外面,被姐姐赶出来了?”
“臭小鬼,”流浪者心情莫名好了些,“你姐姐刚刚和别的女人约会呢。”
“诶——”
“你们两个,要在外面聊多久啊?”
一大一小两人下意识回头看向病房,少女穿着白色吊带倚靠在病房门口,发丝微乱,大约是静电的原因,有一小片吸附在了漆成白色的木料上,勾勒出的模糊线条柔软得不可思议。
“姐姐!”
“嗯,”少女垂头接住了朝她扑来的砦下茶,“不是明天就启程了吗?行李理好了吗?”
“也没有什么东西。”
砦下茶蹭了蹭少女,抬起头来,眼睛中星星点点的,像是医院顶上一个个圆圆的小灯,又像是小孩才有的隐隐期待:
“我有事想姐姐帮忙。”
“……”
“改名字吗……”
准确来说,只是改个姓。
原因很简单——
毕竟“茶”是那个在绝望中的温柔女人留给孩子的希望,“砦下”却是绝望的源头。
但是问题也恰恰在这——
无论是少女,还是流浪者,都是没有姓氏的人呢。
流浪者和少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最后又一齐看向了两人中间那个满眼期待的小孩,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大多数人来说,“姓氏”有些太重了——他们在拥有生命之前就会拥有姓氏,像小茶这样主动舍弃姓氏的人,倒是难得的莽撞。
也是难得的勇敢。
可怜又可恨,稻妻女子嫁人之后只能冠以夫姓,砦下茶竟然不知道母亲少女时候的姓氏。
“啊,对了。”
少女忽然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眉眼:
“小茶以后姓茶好不好?”
砦下茶的眼睛亮了亮,迅速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少女,似乎在等待下文。
“嗯……‘茶者,南方之嘉禾也’(出自陆羽《茶经》),叫南禾吧?”
“茶南禾……”
砦下茶,不,茶南禾口中反复喃喃几遍,眼睛越发亮了:
“以后我就叫茶南禾了!”
屋内笑声喊声,屋外风声树声。“砦下”两个字好像都随着这些嘈杂的声响湮灭在了叫人不安的过去中去了,窗边一声又一声的鸟啼就像是在庆贺这一场平淡又宁静的新生,或者——
是某位早已离去的故人,发出的欣慰的笑声。
这天,少女和流浪者都难得同意了小茶在少女边上睡着,因为他们即将迎接的是一场值得庆贺的离别,哪怕知晓未来一定会再见,也想共渡这叫人欣喜的每一刻。
那一天啊,小茶做了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梦,梦里有熟悉又温柔的女声在喊着他的新名字,最后在天色将晓之际代替阳光拥住了他,在那张被光晕模糊的脸上挂着慈爱又欣慰的笑意,最后只在梦醒之间,对他说道:
“恭喜,还有,谢谢哦。”
在谢什么呢?
大约是在谢他,带着她的希望,真的走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吧。
——
“……擦擦吧,像什么样子。”
流浪者看着双眼通红的少女,递过去一方手帕。
少女轻笑一声,接过了那方手帕,却按在了他的脸上:
“既然小茶的事情解决了,那我们聊一聊团雀先生最近的事情吧?”
“……”
流浪者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将面上的方帕和少女的手掌都从面上拿开了:
“我能有什么事?忙着给某个救世主小姐做厨师,做保镖,做男朋友了。”
“啊,”少女将方帕规规整整地在手中折好,“我和那东西同出一源,怎么想都瞒不住我的吧?”
“……没有想瞒着你,就是刚好遇见了,就想顺手看看能不能解决。”
“嗯。”
少女点了点头,看向流浪者:
“有受伤吗?对其他人来说,那个东西会有些棘手。”
“没……你别上手!”
衣物摩擦,清脆的,饰品碰撞的清脆声音落到了地上,自诩身体强壮的流浪者,却被尚病中的少女压到了身下,露出了轻薄黑纱下泛着薄红的肌肤。
流浪者先是呼吸一紧——因为羞愤——随即又松了一口气——因为幸好,他身上并没有显眼的伤痕。
“看够了吗,流氓小姐?”
他轻笑着,看着趴在他胸口仔细检查的少女,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别有深意:
“有些血迹不是我的,那些东西,还不至于能伤到我。”
“好好好,”少女无奈地笑着,确认流浪者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口之后,抬眼看向他,“所以,你不打算带我去看看吗?”
“……”
那些莫名的,诡异的,充满恶意的声音似乎又在隐隐约约地响起,让流浪者抬眼看向少女的眼眸都有一瞬间的虚焦。
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恍惚,让流浪者动摇了一瞬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哈,不要整天……”
他抬手,将少女垂下的鬓发抚到了她的耳后,语气温柔,又似在哀求:
“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