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洪水形势不容乐观,落十一察觉情况不对,赶忙通知了远在长留的摩严和笙箫默,前者收到消息时正在拜访一位友人,见熟悉的纸鹤飞进来,皱眉一挥手,几个烫金大字浮空而现。
“人间洪水恐有变。”
十一做事沉稳可靠,若非情况确实不对,他不会突然传来这种讯息的,短短几字瞬间让摩严心情沉重不少。
起身抱拳,他面上露出些许歉意,“宋兄相约,本是想多聚聚,如今却不得不提前回去了,下次有空,我定来赴约!”
宋云台却摆摆手,他向来无事惯了,但摩严贵为长留世尊,素来日理万机,此次能抽出空应他的约,已是情义到位,他好歹做过几百年派中长老,大是大非还是拎得清的。
“摩严兄且去吧,仙家寿数绵长,有的是机会相聚。”
“那便多谢宋兄了。”
摩严点了点头,转身御剑而去。
到了长留,笙箫默早在大殿门口远远望着,待他落地便走上前。
“原以为是个声势大点的洪灾,如今看来,却处处透着不简单,师兄想如何做?”
“回来的路上我也在想。凡间正常发洪水基本都因降水过多,导致河湖水量暴涨,地面沙石松动,进而引发山洪与大水,待多的水排出去了,灾难也就停了。但此次的洪水持续时间过长,还都不在一处,间歇性爆发,怎么想都不对。”
笙箫默有些担心,“你说会不会是天地异象,预示着什么?”
自妖神一战后,六界已安稳了几百年,但近年来总出各种各样的状况,此前杀害无辜凡人与其他门派之人的真凶还未找到,如今又爆发了这种情状诡异的洪水,若不是人为,便很难说天地异象的可能性了。
千骨大哭的事他还未告诉大师兄,不然以他的性子定又要气的冒烟了,保不准又说什么“神哭,天地同泣”的话,将洪水的事推到千骨身上,彼时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就算真是因为千骨哭泣,间接导致人间下雨,但已过去这些天,千骨也没一直哭啊,人间的洪水不也从没停?由此可见,还有别的原因。
摩严进了殿,挥手召出水镜,人间的惨状瞬间映入眼中,他看了许久,闭了眼,再睁开时遥望向不知名的哪方。
“人间这等情状,也不知子画如何了……”
也是,千骨带走二师兄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消息传来,不知恢复了没?师兄那般大爱天下的仙,纵使不复从前道心,但见了世人遭受如此苦难,定也会不忍的吧。
笙箫默无声叹口气,心里也沉沉的。
凡间一处山林内。
白子画醒来时身边静悄悄的,空旷的山洞里只有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他记得是小骨打晕了他,低头一看身上衣物整洁干净,样式正是他墟鼎里的一套,身上的伤也都消失了。
小骨呢?
环顾四周又黑又暗,太过安静的环境让他心里涌起一阵恐慌,刚想下床,忽然顿住,随后看向洞口。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随后出现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花千骨收了遮雨的大荷叶,拍拍裙摆,被打湿的绯红布料瞬间干柔如初,她抬头对上熟悉的眸子,面上并没有惊讶。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熟稔的语气让白子画知道小骨还是那个小骨,她总算变回来了,但话中蕴藏的几丝冷意却叫他一颗心如坠冰窖。
手指紧了紧,他等她走近了温声答道:“一切都好。”和缓温柔的态度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不存在。
“嗯。”
他眼神一眨不眨随着她,看着她随手扔下一物,却是只早断了气的兔子。花千骨祭出魂火燃在周围,昏暗的山洞顿时明亮不少,白子画这才注意到她手中除了兔子,还有一大包荷叶包着的稀泥。
她走到火堆旁,将稀泥放下,随后烤了烤手,捏着耳朵觉得体温回来不少。
白子画小心走到她身侧,也不知昏睡期间发生了什么,她的脸色竟前所未有的白,头发也有部分又染上了熟悉的霜色。
夜晚到了,她又要变虚弱了。
“小骨……”他想拉她的手给她暖暖,花千骨却在此时伸手添了柴火,自然而然避开了他。
白子画心中微堵。
花千骨转过身,橘黄的火光将她的侧脸照得格外温柔,却暖不进她平静无波的双眼。
“外面雨很大,我设了结界,晚上就能好好睡了,你若冷便走近烤烤吧。”
话落,侧身走过他处理起兔子来。
他……
白子画明显感到了人儿对他的疏离,但明明她已经变回来了,绝情殿上的事他真的没料到。
走到花千骨身旁看着,半晌缓缓蹲下,还是看她。
花千骨似无所觉,头都没抬继续给兔子拔毛,白子画见她动作,想帮忙却猜不准她让不让,一时就那么僵着。
拔完毛,花千骨又把兔子放到火上仔仔细细的烤,直到表面的细毛都被烧掉了,她才起身走到洞口的一个小水潭,打算处理内脏。
白子画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温柔却坚定地将兔子拿过去了,“我来吧,你去歇下。”
要她做这种血腥又脏污的活计,他会心疼。
花千骨看他一会儿,点了头,径直回到石床上坐着了。
没有工具,白子画想了想,拿出横霜,下剑时横霜剑却颤了颤,很不情愿主人拿他做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白子画轻蹙剑眉,偏头看去,花千骨似乎睡着了,面朝里侧躺在石床上,并未发现这边的动静。
最终,横霜剑还是被用做了宰兔子,白子画对刀剑的熟稔掌控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完了一切,烤兔肉也是他亲自上阵。
将荷叶洗净放上烤好的兔肉,白子画毫不嫌弃地将肉撕成小块,走到床前,人儿的呼吸声很是清浅。
本想等她睡醒,花千骨却悠悠转醒,鼻尖一股肉香,正在白子画手里捧着。
“你烤的?”
花千骨轻声问着,变出一双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味道竟出奇的好。
白子画点头,静静看她吃,担心站得高她夹肉费劲,犹豫着坐在床沿一点点的地方,见她没反对才放下心来。
花千骨又夹了块,忽然出声:“你也吃。”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相处这么多年,她是很清楚他不食荤腥的,但白子画现在无暇想其他,听她喊他,便也变出筷子缓缓吃着,两人吃着同一份东西,却相对无言。
看出了小骨的疲惫,当晚,白子画本想在床沿打坐一夜,可眼睛刚闭上,腰间忽然从后环上一双手,他的心瞬间一颤。
“陪我。”
花千骨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气,脸贴在他背上,闭眼,温热的体温让她微醉。
比起外面的冷雨潇潇和山洞里的空旷微凉,他身上的纯阳真气才更适合她,这几日她也都是伏在他身上才睡着的。
白天夜里都太凉了,她冷得骨髓都轻疼,却无从改变。
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白子画从来拒绝不了她的要求,如今亦是如此,担心她冷着硌着,他又在石床上铺了两层毛茸茸的毯子,待他躺下,花千骨缓缓倚在他身侧,阖眼睡去。
喷洒在颈间的柔柔呼吸声让白子画心绪起伏,一直等到她睡着了,大手才试探着靠近,随后温柔却不失力气地环上她腰,空落了许久的心总算圆满一点。
火堆燃了一夜,花千骨徐徐睁眼,身上盖着一件带绒毛滚边的厚披风,雪白暗纹的设计,分明是男人样式。
仙姿盛极的他一年四季体温不变,不觉人间冷暖,她倒不曾见他穿过冬衣。正想着,白子画提着几个切割好的翠绿竹筒走了进来,到了近前用手试了试外表温度,随后递给她。
“我去采了些晨雾凝成的露水,用鲜嫩的青竹盛着,加了灵药,你喝下去畏寒之症能稍微好点。”
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仍旧苍白的紧,但发色变回来了,这会儿看着也更像个正常人,
早上他醒来探了她的脉息,被她似有若无,仿若死人的气息惊得心神惧颤,随后想起晨雾水集月华之力,搭配特定灵药有祛寒静心之效,这才马不停蹄去取了来,好在他回来的不算晚,她刚好醒了。
凡间正是初秋,气候微凉,这个山洞不算深幽,洞口也设有结界挡去风雨,花千骨却仍感到了身体内部一阵一阵的凉意,像有阵不大的风在骨头里窜,见到缝隙就狠命的钻,吹得她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纵使面前人掩饰的好,白子画仍发现了丝不对劲,他放下竹筒,轻轻在床沿坐下,看着她商量着问:“小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微微垂着头,微暗的光线与额前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尽管蹙眉的力度很小,一转即逝,但躲不过他的眼睛。
花千骨却摇头。
“没什么,我饿了。”
抬头静静和他对视,她的眼眸平静如夜晚的湖泊,清透平静。她知道,他会去找吃的的。
白子画动了动唇,随后落下一声“好”。
他走出山洞去抓了几条河鱼,小小的鱼儿只有手指长,却灵活警觉的很,见有人来了瞬间躲进角落里不出来。但比定力白子画可以说从无败绩,他的耐性也就只有花千骨能予以优待,隐身在河边站着,负手一动不动的模样可以称之仙姿绝秀,挺拔如松。
好一会儿,鱼儿见没动静了,探头探脑游出来,还没放松便被人用一根剔成细绳的树皮整个穿脑而过,快的连残影都看不见的动作一招下去,带出十几条鱼。
仅仅一秒不到,鱼儿们死得也是相当顺滑了。
串鱼的那头被打了节,十几条鱼串在一起也不会掉下去,白子画手捏着绳子另一头,动作优雅地迈步回去。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忙忙碌碌,并没问他是何时修的厨艺,弄好后白子画觉得不方便,便取了张小桌案放在床上,香喷喷的鱼汤放上去,温暖慰人的热气扑打在脸上,花千骨觉得毛孔都舒张了。等白子画转身去烧火堆,花千骨迅速将手贴上玉碗,对常人而言烫手的温度她却只觉舒服,甚至希望更烫一点。
白子画回来时花千骨早收了手,平静的脸庞看不出半分异常,她小口喝着汤,白子画便定定看她。
她不知道,如今的她究竟有多脆弱,在白子画眼里,小骨不止唇色苍白不少,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少了许多正常人的血色。他目光落在她捧着玉碗的手掌上,细腻莹白,骨相优美,指节修长,指甲盖的轮廓也圆润可爱。但让他心里发疼的,却是她皮下隐隐可见的细细血管,以及苍白的肤色。
垂下的眼眸变得越发深邃。他被带走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喝完汤,花千骨走到山洞洞口,果不其然又下起了大雨,她仰头看了会儿雨幕,随后伸手去接下落的雨滴,掌心与雨水接触的瞬间,凉意直达心底,轻风掠过,嗓子忍不住泛起痒意。
“咳咳——”
不远处一直盯着她看的白子画一惊,瞬间到了身后,不容分说将披风给她披上,带着人回到了洞里。
“外面冷,你少吹风。”话落用仙力将山洞的温度又调高不少。
他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小骨不愿意说,他也不忍逼她,左不过他自己想办法就是了,但绝不能看她无视自己的身体。
她的命,他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的。
花千骨自然不会挥霍他的紧张,点着头什么都没说,裹着披风躺上床了。
还是这样,从她醒来,对他依旧淡淡的……白子画望着床上的人,前所未有的无奈升上心头,苦涩非常。
接下来两天,两人还是待在山洞里,白子画不愿花千骨劳累,所有事情皆一手操持,每次询问什么花千骨也都是点头,看着如往常一样的和谐。
第三日,外面仍旧暴雨如注,花千骨总爱站在离洞口一米远的地方静看雨幕,每当她目光放空在不知名远方时,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出神。白子画觉得这样的小骨浑身萦绕着一种看不见的苍凉,好像有什么要山雨欲来,可他却一无所知。
他受不了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