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白子画,眸光扫过去,却发现方才还在施法的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丘翀被白子画表现出的修为深深震撼,其余几人也相继凑过去。
“儒尊,尊上呢?”方才还冰封万里,势不可挡的架势,怎么一个眨眼就不见了?
“对啊,尊上莫非受伤了?”
话落,说话的那人瞬间接收到几个白眼。
“尊上可是不伤不死之身,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估摸是方才正星费了太多力,脑子混乱了。”
“莫非,你在说什么浑话?!本君脑子比你好使好吧?”
“嘿,说了还不承认,我们几个当中分明属你最呆!”
“你再说一次!”
“难道不是吗?”
“你这个……”
……
笙箫默目光怪异地看着几人喋喋不休,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面红耳赤,平日里大抵没少如此。他拍了拍外衣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睛不动声色瞥了眼下方的银河,心思百转。
方才金光最盛之时,千骨分明变回了人身,好在师兄反应极快,一道隐身咒打过去,任凭七星君离得再近也察觉不出什么,这会儿,她该是被师兄带去某个角落疗伤了。至于他,得想个恰当理由把面前几人忽悠过去才是。
唔,谁家师弟像他这么好啊,下次说什么也得管师兄要点补偿。
嗯,就这么定了。
扬起招牌微笑,笙箫默转身开始善后任务。
这边,白子画被花千骨突如其来的昏迷吓得心神俱颤,唤了好几声“小骨”都没得到应答,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慌。一阵极速飞行后,他形如鬼魅闪进一座空置的宫殿,落地时一道清洁咒打过去,整屋瞬间洁净如新。
他挥袖扫开破旧的桌椅,将墟鼎里花千骨常用的软榻放出来,随后强自镇定开始诊脉,但无论他怎么诊诊几次,结果都显示小骨只是气力不足导致的疲乏,从而睡过去了。可明明,她面色苍白如纸,那会儿还健康红润的双唇血色全无,就连体温都在一点点降低。
他搂着毫无反应的人儿坐在榻沿,她的呼吸每减弱一点,他的心脏就跟着收缩,所有在她耳边的喃喃低语始终没得到丁点回应。
越来越多的恐惧笼罩心头,白子画觉得身体泛冷,整个人仿若置身冰天雪地的荒原,看不见光,也得不到救赎。渐渐的,许久没有反应的左臂开始泛红,随后便是难以忍受的痛,比当年亲手削肉还甚的剧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多会儿已疼得他满头大汗。
记得白芒袭来时,小骨还正常窝在他的怀里,但随后就难受得闭上了眼,到后面生生疼出了声,当时那般状态,分明是眼睛的问题。想到这,他颤巍巍抬手蕴仙力于掌心,一点点推至眉眼处探查榻上人的五识经络,半晌一无所获地收手。
剑眉越皱越紧,额上的冷汗水一样滴落下来,此时此刻除了身体的痛,更让他不堪忍受的是心里的空。
曾几何时,失去她的恐惧如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一样日日夜夜纠缠着他,闭眼是她一身血衣消散而去的画面,睁开眼又不得不面对世上早没了她的可怕事实,日日夜夜,年复一年摧残着他本就脆弱所剩无几的神经。当时他就想,为什么她死了他却还活着,为什么那么爱他的她能狠心将他抛下,为什么他要固步自封圈自己也圈她于本有解的牢笼……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她不该那么残忍的。
他的小骨很爱他,怎舍得留他一人在冰冷空茫的世界呢?
不该的,不舍得的……
怎可能呢……
那是白子画有生以来从未体会的绝望,是他恐惧到想自绝以求解脱的五百年,是自从与她重遇后便再不想忆起的灰暗日子。
如今,又要再一次经历了吗?
汗水滚滚而下,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担心控制不住箍疼怀中人,他轻轻放她在榻上,自己却身体晃动倚着榻沿坐在了地上。
另一边,笙箫默处理完七星君的事便开始找白子画师徒的下落,东奔西跑寻了许多天却一无所获,心下不由担心。这一日晴空万里,仙鸟啼鸣,他一身紫衣御风而来,守门的天兵已见怪不怪,躬身一礼目送这位长留儒尊踏入南天门。
在几重天内飞上飞下好一通翻找,凤昭闻讯而来,隔着好远便大声问:“儒尊,还不曾找到尊上吗?”她面容焦急,是当真忧心白子画的安危。
笙箫默看她一眼,挥挥手自顾飞走了。这位天族公主对他师兄简直是穷追不舍,几日来每每他上天寻人总能碰见她,分明是卡着点在蹲守,偏除了问这问那外什么也帮不了什么也不会做,他碍于长留与天庭的关系不好直接说什么,但敷衍一二不让她纠缠还是可以的。
摆脱掉那缠人的公主,笙箫默又麻溜飞回长留,却没想远远瞅见广场上密密麻麻聚了上千人,弟子们交头接耳,不约而同望着三尊殿的方向,他站在天上皱眉看了圈,竟没发现大师兄的身影,
往常这种情况,大师兄早该出来主持局面了才是。
莫非他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此他又仔细找了圈,终于看到了被淹没在人群中苦苦挣扎的落十一和舞青萝等人,一个瞬移将人带出,他自己则飘然落于长留大殿前。沉沉目光扫视下去,下方人群瞬间静若寒蝉,方才还热热囔囔聚在一起的众弟子倒吸一口气,随即以夺命速度跑回自己的位置,几息不到便已整齐排列,一个个的身板站的比青松还直。
算这帮小崽子识时务。
笙箫默挑挑眉,慵懒的声音透着不可察的威仪,“好好的练功时间,一个两个都杵在这儿做什么呢?想原地起义不成?”
众弟子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喘。
笙箫默向来以好脾气闻名于新老弟子间,他们见惯了儒尊的幽默爱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垮下脸的他,这会儿听他皮笑肉不笑的训话,三尊威严一出,直压得底下弟子额头冒汗,一个个别说回话了,只恨不得立马将头埋进地缝里。
将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笙箫默不大不小地哼了声,见底下人再不敢妄动后才转头看向落十一。
作为世尊座下大弟子,长留弟子公认的大师兄,落十一自然明白儒尊何意,当下凑近他的身旁耳语一番,笙箫默听着听着眉头皱起,嘱咐他控好场面,随后径直飞走。
一口气飞上绝情殿,笙箫默刚落地便见黑衣打扮的摩严负手站在殿外小道上,眉头俨然皱成了川字。
“师兄。”
摩严早察觉了他的到来,嗯了声没再说话,格外严肃的表情将脸上那道刀疤显得愈发狰狞,笙箫默走近了发现殿外竟罩着一道强有力的结界,若不然大师兄早就进去了。
这空了数百年的绝情殿,到底还是等来了它的主人。
十一说二师兄突降长留山,回的时候还大喇喇从广场上空飞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恰巧在场所有弟子都是近年新招入长留的,他们本就对这位传说中的尊上格外好奇,哪里会想到青天白日的竟真能一睹前掌门风采。
白子画现身时是谁先认出的他暂时还不知,但其翩翩绝世风采确然印进了所有人心里,这才有了笙箫默回来时那一幕。
笙箫默想问问摩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看大师兄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并非说话的好时机,经验告诉他如果不想被骂,最好先观察观察。
两人一站一坐在殿外等了好些时辰,笙箫默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殿内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一时琢磨不清二师兄回来的用意。
就在此时,结界忽然颤了颤,紧接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口子,笙箫默好奇走过去,下一秒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冲出,正对缺口的他连反应都来不及便砰一声被砸中,脑袋朝下狠狠摔了一跤。
“啊——”一声实打实的哀嚎透露出了他的痛。
摩严想阻止来着,然而那道光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拉开师弟。
什么东西竟敢袭击他长留山的儒尊?摩严见师弟还未爬起来,只当他真被打伤了,当下严阵以待,一边走近一边在手中暗自蓄力。
然,一声“且慢”阻止了他的脚步,他转头看去,墨发白衣的白子画瞬移而来,久未见面的师兄弟对视一眼,白子画什么都没说蹲下身去,摩严这才看清袭击笙箫默的并非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白裙白发的小女娃。
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一身轻纱白裙洁白的像林间的精灵,她压在笙箫默身上调皮地揪着他的头发,一边揪一边嘀咕什么发质不好摸着不舒服类的话,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甚是可爱。摩严换了角度仔细一瞧,发现她当真长着一头雪一样白的长发,及腰长度,一缕未扎。
摩严皱了眉,想了想开口问道:“子画,她是谁?”
长留哪来这么一个女娃?
白子画没应他,伸手去解女娃手里师弟的头发,偏偏小小的手握的很紧,他试了试没掰开,只得温声讲道理。
“小骨,你这么揪下去你师叔该觉得疼了,松手好不好?”
闻言,笙箫默含着泪小幅度点点头,头发被揪着,说什么也不敢乱动。
两人只顾做自己的,浑不知听见他们对话的摩严如遭五雷轰顶。
他是知道子画和花千骨的事儿的,两人如今非要在一起,他知道以他的能力再无法阻止什么,子画也绝不会容忍他将以前那些手段再对花千骨使一次。为了长留的存续,也为了挽救他们师兄弟间的情谊,他只能逼自己接受花千骨,几次三番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出双入对。可,可谁能解释下,这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个娃娃?!莫非上次离开后她又死了转世投胎了不成?
真就是个爱生事的!
天知道摩严用了多大力气才没冷哼出声,这花千骨果真就是来克子画的。
白子画察觉身后人的冷气,知道大师兄定是看不惯小骨这样,但这次的事起因在他,他绝不允许他对小骨再做什么。
大掌握住那细细嫩嫩的小手轻轻拿开,小小的花千骨似乎懂了他的意思,眨眨眼由着面前人带她起身,笙箫默见状忙不迭爬起,一个蹿步移到了十米开外。
若非这丫头是从绝情殿里跑出来,他断不会将其和千骨联系起来,否则早一掌拍飞了。好险,师兄再晚一步,他的头发就保不住了啊,想着赶忙正了正发冠,胸前的头发也全部被他甩到后面。一抬眼,发觉小花千骨正眼也不眨盯着他看,大大的眼睛写满无辜。
笙箫默:……
无辜个屁啊!
实在是怕她又冲过来,他想了想几步跑到摩严身边,竟是拿自己的大师兄当保护伞了。
白子画:……
摩严:……出息!
小花千骨不懂师叔为什么一副很怕她的样子,她分明只是想让他陪她玩耍啊,为什么跑了呢?
不开心地嘟嘴,她仰头伸出短短细细的手臂,“师父,抱抱~”
一直盯着她的摩严这才看见她不止头发是白的,竟连眼睛都是奇怪的银色,和一身白衣的子画站在一起,更是衬得像活的雪娃娃。
笙箫默倒觉得这样萌萌的小嫂嫂格外灵气,瞧那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瞧那可爱肉肉的脸蛋,樱桃小嘴一笑起来还有小酒窝,牙齿也是小小白白跟编贝似的,说不出的讨喜。
唉,上古神族就是不一样,简直从小美到大。
无视摩严的眼神将人抱起,白子画捋了捋小千骨额前的碎发,手指一动不知从哪变出个做工精致的纸风车,小丫头眼睛刷的就亮了,接过便开始呼呼的吹,玩的不亦乐乎。
摩严见此,脸直接黑了一个度。
他堂堂长留的掌门,仙界人人畏惧的尊上,有朝一日竟做着逗小孩开心的事,这简直……
白子画没看二人,转身自顾回屋。
“师兄师弟没事就先回去吧,旁的明日再说。”
他师徒二人突然回来长留,小骨还这幅模样,以大师兄的性子定会追问到底,与其等人来问不如他主动开口,也免得横生枝节。但小骨如今的状态不能没人看着,要说也得等明日。
结界重新落下,将外界的风风雨雨尽数遮蔽,等到了卧室,白子画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小丫头看他一眼,继续低头玩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