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让花千骨靠着他的肩膀睡着,神识一放纵览大半个冥界,无声无息找花千骨的魂魄。
小骨在这,那一魂一魄按理是会自动出现的,他们如今身处冥界外围,若外围没有,就得进酆都城了。
小等了一会儿,老板客客气气将茶水端上,白子画端起杯子看了眼,身体悄然一僵,随后放回桌上。
茶棚老板以为他不喜喝这种的,于是想了想建议道:\"小店还有别的茶,公子不妨试试雨后龙井?“
茶的品种再好也是鬼喝的,茶水也浑浊不堪,焉知不是用的忘川之水?活人沾了,到底不好。
“茶水暂时不用,倒是有些事想问问老板。”白子画又拿出些冥币。
这是拿钱买消息?莫非是对新入冥界的小夫妻?
老板乐呵呵拿起冥币数了数,满脸笑容坐过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公子尽管问,老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子画将身边人额前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头也不抬道:“生魂进入鄷都,可有什么限制?”
他一个闻名六界的上仙不打招呼进入冥界,为防日后被心怀不轨的人拿此事做文章,离开之前总得去拜访拜访阎罗王,酆都城是冥界的核心,普通人想要进入应是不易,提前做些准备,总好过硬闯。
就这事?茶铺老板还以为面前男子会问他些少有人知的东西,心里连问题的种类范围都设好了,如今倒是再用不上。
“不瞒公子,酆都城在冥界是比肩人界皇宫一样的存在,城内灯火昼夜不息,人口庞大,城门口的阴兵查的极严,普通鬼魂须得在冥界待满一年方有入城资格,还得拿着二级鬼差给的通行证才能通过检查。前些年阎罗王下令酆都禁武,除城内原有的兵器铺外入城之人皆不能携带武器,就是菜刀砍刀都不准的。“
他看眼正睡着的花千骨,悄声补道:“这两年城门口的阴兵是巨蛇兵,蛇性好淫,进城的漂亮女鬼多少会被占便宜,公子若想进去,千万记得拿个东西遮住夫人的脸才是。”
清秀佳人自有一番风味,也是被重点“关照”的。
听完店老板的话,白子画微微点头,道了声“多谢”后再度静默不语,心里则在盘算着怎么拿到通行证。
茶铺老板自知用不到他了,揣好冥币后赶紧离开,自顾自去招呼其他客人。
得亏他在冥界待的时间长,又时常入城进货,否则还真答不了这白衣公子的话,这么大方的客人,可不是天天都能遇见的。
这月赚了这么多,晚上定要去城里吃顿好的,忙了大半个月的茶铺老板暗搓搓想着。
茶棚里的客人陆续离开,在老板收摊前,花千骨醒过来了,她习惯性蹭了蹭身边人,打着手势问道:“什么时辰了?”
白子画点了点她的鼻尖,低声回答:\"亥时上下。”
亥时啊,那她不是睡了两个多时辰?比起上次,时间稍短了一丢丢。
“饿吗?”这冥界的东西是吃不了了,但他有提前准备别的。
花千骨打着哈欠摇头,“不饿,但想喝水。”
余光瞥见桌上放着茶杯,她眼睛稍亮,但还没摸到就被白子画移走了。
“这水喝不得。”
小徒弟不解询问:为什么?
白子画看她呆呆求知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可爱,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脸,低声回道:“给鬼魂喝的茶,用忘川河水泡的。”以她的小脑瓜,不难猜其中的利害关系。
额。。。鬼魂特供饮品?还用的忘川河水泡?
忘川河水活人轻易沾不得,一杯水下去,她因为彼岸花的缘故死是死不了,但会恶心半个月倒是真的。想想河底下终年累月扑腾的数不尽的凶魂恶鬼,花千骨只想叹一句:鬼是真鬼,口味真重。
两人起身往外走,花千骨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那老板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在他看来时巴拉巴拉做了一连串手势,白子画看完后心有不解,但还是走近店老板淡声问道:
“阁下生前可是蜀国凤来城人?”
店老板心里一惊,也顾不上收拾了,“公子怎知老朽的籍贯?”
今天刚见的鬼友,总不能问些话的时间,就把他的身世猜出来了吧?这年头年轻公子哥除了四书五经,还学算命一行?
是他离开阳间太久,世道变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默认了?花千骨眼睛一亮,伸手探进白子画的袖袋,实则是在他的墟鼎里翻找,白子画不懂小徒弟要干嘛,只能一动不动任她找。
小半会儿后,花千骨总算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她提着裙摆跑到桌边将纸笔摊开,随后快速写下几行簪花小楷,写完后对折几下,满脸笑意塞给店老板,而后拉着白子画快速离开。
“奇怪?这对小夫妻莫非认得我?”店老板挠着脑袋嘀咕一声,随手将信纸打开,看去的第一眼手就颤了,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再一看去仍是那行字。
————风来城外小茶铺,夫妻二人把家营。靖怀十年战乱起,妇丧夫生难离别。小大夫难救,孤眼看风云。春风起,百二十,二月初一兰花开,妾在桥头痴痴等,淮郎淮郎莫相负。
这,这不是他和兰儿生前的事吗?!
靖怀十年蜀国内乱,战火连天,兰儿不幸惨死,他轻生而亡,距今刚好过去一百二十年,死的那天确曾遇到一个女大夫!兰花,兰花......兰花说的应是兰儿!淮郎是他的字,至于桥头......应是奈何桥!!!
难道......
店老板难忍心中激动,他几步跑出茶棚想去追方才那的二人,但此时早已看不见影,他眼角含泪,虔诚地朝花千骨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起身后一擦眼泪,茶棚不管,家具不要,火急火燎往奈何桥方向跑去。
今天就是二月初一,他的兰儿在等他!!!
一百二十年了!他滞留冥界一百二十载,就为了等兰儿!他在鬼魂必经之路上开茶铺,看遍过路人的悲欢离合,心酸苦楚。老鬼离去,新鬼不断,每日数以千计的面孔中却偏偏没有属于爱妻的。原以为还得枯等百年,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贵人指点!
苍天有眼啊!
等人走远,花千骨和白子画缓缓现身,师父大人看眼小徒弟,心中戚戚。
“你一个女孩子,谁教你随随便便给旁的男人写信的?”还当着他的面。
花千骨咧嘴一笑,两手抬起乖乖表态。
你不是在旁边吗?我写的很光明正大的!
神仙师父伸指推开不停往怀里钻的小脑袋,一边走一边下令:
“看你写字动作略有生疏,回去后便把《上邪》抄上五遍找回字感吧。”末了,他又补充道:“写完后交给为师。”
小徒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急急拽住白子画,张着唇无声辩驳:“我字儿明明好得很!”
簪花小楷又流畅又自然,哪里生疏了?这锅她不背!
白子画掰开她的小手指挨个揉揉,指着光滑娇嫩的指蛋蛋淡声道:
“自古书法大家临帖千幅,手生薄茧,方得倾世造化,你这十指葱白如玉,娇嫩无比,可见所下功夫不够,仍需锻炼。”
她什么时候说要成为书法大家了?不带这么坑徒弟的!那可是《上邪》啊,他让她写上邪,写完还得交给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花千骨愤愤跺脚,涨红着一张脸追黑心师父。
师父简直是个大闷骚!
白子画听着身后小跑而来的脚步声,嘴角缓缓勾起,眼中微光闪动,满载一方星河。
*
两人在冥界外围逛了两天,花千骨没感到半丝魂魄气息,她颓丧地呼一口气,在路边寻块大石坐下,蹙着眉轻轻锤腿。
往常的她背着药箱连爬五座山都不带喘的,可如今才走一天多就筋疲力尽,双腿酸软,这幅身子实在太弱了。
唉。
身边又坐下一人,白子画将她的腿放到自己膝上,手掌含着仙力轻柔按捏,舒经活络,手法娴熟至极。
自从花千骨醒来,白子画就整日抱着医书钻研,为此专门做了木头假人,在屋中摆上小药炉,往常用来看书的书桌如今全成了放药的药案,花千骨醒的时候他在看书,花千骨睡着后他在炼药,总之白天黑夜连轴转。
小徒弟看他辛苦想要帮忙,可每次都被师父大人以养身体为由按回凳子上。花千骨知他向来说一不二,只能叹口气乖乖嗑瓜子发呆,偶尔看不下去了才拉他过来喝口水。
这样废寝忘食所带来的收获也是极大的。从前白子画对医术只是浅浅了解,可连着数日的理论汲取加实操训练却让他一只脚迈入了医者门槛,医术水平提升许多,除却常见的小病大衰外,还懂了许多少见的疑难杂症。平日里花千骨喝的药汁吃的药丸全是他一手经办,包括离魂之症也想出了多种不同调养方法。
白子画选了针疗中的一种,每日晚间亲自给花千骨针灸,蕴着仙力的细针只需连落五次,便能将小徒弟的魂再稳固几分。
师父大人下手极有分寸,又深知人体穴位,简简单单一个按摩能做得舒服至极,花千骨惬意地眯着眼,等双腿没那么难受了便跳下地来继续出发。
两人先去了趟阴司。
白子画自知身份不一般,于是从头到尾隐着身形,他看眼桌上没有署名的通行证,记住细节后和花千骨一道离开。一出阴司,他随手拿出两张白纸,淡淡白光闪过,瞬间变作两张写有名字的通行证。
这便是他们进入酆都的通行证了。
至于在冥界待满一年这个要求,花千骨表示:小意思!她抬手掐个诀,空气一阵波动,燃着鬼火的骷髅头和牛头瞬间出现。
小红小白许久没见花千骨了,他们晃着鬼火欢快地跳了跳,刚想扑上去就瞧见了边上的白子画。
嗯?这是谁?怎么在花花主人身边?
两个小鬼睁着空洞的眼窝子对视一眼,小红大着胆飘过去,清了清嗓子问他:
“你是花花主人新收的跟班?做鬼几年了?鬼气足吗?能保护人吗?”
他跟小白可不认空有皮囊,实则肩不能扛腿不能动的小弟!那太掉面子了。
花千骨眼眸弯弯看他们不怕死的挑衅白子画,憋笑一会儿后赶忙扯扯冷面师父,生怕他一个火起将两只小鬼收了。
若照以前的性子,白子画肯定不会留情,但面前这两只明显是自家徒弟的跟班,前世也时常帮小徒弟“作弊”赶小鬼。他无奈一叹,挥手撤了伪装。
下一刻……
“啊!!!!!!!!!”
两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小红小白鬼火一熄一亮,嗖一声躲到了花千骨身后,森白的牙齿都在颤抖。
夭寿啦!!!!长留上仙怎么会在这儿?!!!他是来杀花花主人的吗?呜呜呜,都五百年了,咋还不放手啊?!
不是疯了吗?到底怎么找到花花主人的?!!
没天理啊!
小红吸了吸鼻子,秉着身先士卒,马革裹尸的信念挡在花千骨面前,明明怕得牛角都在晃,却还颤着音撑气场。
“我,我告诉你啊,不管你是上仙还是堕仙,都,都休想伤害花花主人!要杀她,先从老牛我的脑袋上踩过去!!”说着,个头轰然变大,原本稍显可爱的小牛瞬间成了恐怖兮兮的恶鬼牛头。
小白也不甘示弱,一秒变成巨型骷髅头,两排森白的牙齿上下紧闭,空洞洞圆乎乎的眼眶跳动着幽幽鬼火,周身鬼气汹涌。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花千骨感动于他们的仗义相护,但实在不忍看自家师父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的面色,她推开面前的一牛一骷髅,快步走过去抱住白子画,仰头在他下巴亲了亲。
她发不出音,但她知道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想太多。
白子画深吸一口气,也回抱住了她。
果然,世间人都不信他。东方彧卿如此,杀阡陌如此,如今连两个小鬼也是如此。五百年前那件事是他的噩梦,是他此生做的最悔的事,如今一切重来,他明明有尽其一切去弥补,但除了小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六界之大,没有人比他更爱她,没有人比他更想她平安无事,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