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黄昏等到深夜,周奕泽始终没有回来。
周母独自一人坐在周家老宅的沙发上,她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
周素素下楼,看见她还在这里,觉得有些惊讶。
“大伯母,您今晚要睡在这边吗?我给您把卧室收拾一下。”
周家是有他们这一房的房间的,只是久不住人,虽然定时会有人打扫,但是床单被罩还是需要更换的。
周素素正想动作,却被大伯母一摆手拦住了。
周母起身,没说话,甚至没抬头,她疲惫的拖着身子准备离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路上黑,您带着手电筒吧。”
周素素从玄关拿了一个沉甸甸的大手电筒塞到大伯母的怀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隐约看到一张有些狰狞的面孔?
不应该的,这些年大伯母是最温柔的,从来没和人红过脸。
满心疑惑,等到人消失在了黑夜里,她收回视线,也上了楼。
翌日,周奕泽驱车带着兰欣回了周家,准备拿些资料然后再去厂里。
在车上的时候他和兰欣说好,白天可以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外面逛逛,晚上两人再会面。
兰欣终于能自己单独行动,心里雀跃不已。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周母,但同时也察觉到不对。
周母倚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冷意,就那么死死的盯着周奕泽。
客厅安静不已,兰欣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神色莫名。
“你先去楼上把东西放好,我收拾好去找你。”周奕泽递给她一个小包裹。
里面装着村民们给她带的小礼物,有一块自家织的布料,非常绵软细腻,够做一件小衫的。
还有一些自家晾晒的菜干,品种也不少。
能得到村民如此热情的款待,自然是因为周奕泽出手大方,兰欣看过他借宿的时候给那两户人家送的礼物,里面有腊肉和散酒,是村民眼中难得的稀罕物。
“好。”兰欣乖巧的听了他的话,抱着小包裹上了楼。
周母眼中带着异样的偏执与憎恨,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
“昨晚你为什么不去家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你爷爷特意为了迎接你回京准备的吗?他安排你去外地的分厂就是为了让你的履历丰富些,往后好接手他的位置,如此良苦用心,不都是为了你,你回京之后却不见他一面?”
周奕泽把视线落在周母身上,面色平淡,“你误会了,去分厂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也早和他说过,我对厂长的位置不感兴趣,他未来会着重培养周麒。”
“不可以!你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你是家里的长子,从你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就说要把一切产业都留给你,你是周家未来的倚仗,这些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
周母面上再也不复曾经的端庄和温柔,眼中毫不掩饰恶意,一夜未眠,眼球中充斥着血色。
“你不能自己做决定,你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要接手周家,你要庇护周家,这些你都要做到。”
周奕泽略微垂下头看着她,眼神淡漠,“离开我,周家一样能过得很好。”
“你什么意思,你要离开周家,你要去哪?”周母慌了,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双手颤抖不已。
“我留在这里,你不怕吗?”周奕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儿子。”
周母的眼神变了,先是迷茫,再是惊恐。
“是呀……你不是我儿子。”
“我儿子早就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我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我看着他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凉,我哭的肝肠寸断,他们怕我接受不了让我离开,可第二天你却回来了!”
“他们说是医学奇迹,几个人围在我身边恭喜我,我也以为如此,可是我儿子从不会用那个眼神看我,冰凉的就好像我是个陌生人,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我儿子。”
“你就是一个占据我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你把我儿子还给我!为什么他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息,你用我儿子的身份享受着我儿子的一切,甚至是他的命。”
“我想你死,我恨不得你死…”
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捂着嘴瘫坐到地板上,身上提不起半分力气。
“我恨不得你死,可是这是我儿子的身体,十年了,每次看见你我就像看见他一样,我已经失去了他,这样的痛苦我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
“我可以把你当成他,照顾你的起居,规划你的生活,就好像我儿子还在时一样,你就是我的儿子。”
“你占用了他的身子,合该承担起他要承担的责任,你必须要接手周家,这是他应该走的路呀!”
周母瘫坐在地上,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喊出声来,整个房子都回荡着这句话。
兰欣在二楼的房间里,即便关上了房门,那嘶吼声还是无孔不入。
她把自己蜷缩在床上,眼中的神色同样迷茫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整理好情绪,把门打开以后,带着担心叫了一声,“周奕泽。”
周奕泽脸上的轮廓由冷硬变得柔和了不少,对她说道,“没事,要不要再睡会。”
兰欣皱起眉头,没有动作。
她听力好,周母刚才说过话都被她听进了耳朵里,此时脸颊和唇色都有些苍白。
透过他,兰欣想到了自己,心里不由多了些隐晦的担忧。
抿了抿唇,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她还好吗?”
周奕泽没有回答,沉默半晌后才开口,“抱歉,在我离开京都以前她的情绪还算稳定,我没想到这次会有这样的情况,吓到你了吧。”
兰欣抿了抿唇,十指纠结在一处。
他看了心里涌上悔意,只觉得自己不该带她来这个地方的。
本想带她多见一见这个世界的风光,没想到头来却撞上这样的事情。
此时她一定通过周母联想到了沈家,她对沈家的的重视他从来都看在眼里,也更怕她难过。
“别怕,我们先收拾东西,我马上就带你搬出去,附近还有一处专门接待重要客人的友谊宾馆,比招待所的环境好很多,那里离市中心更近,你想出去玩也方便。”
他抿紧了唇,担心受到兰欣的拒绝,浅咖色的瞳仁里溢出些许紧张。
兰欣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周奕泽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去,这是已经对他的失望了吗?
却见兰欣的目光向楼梯处望了一眼,轻声说道:“我不怕,我理解这种感觉,你现在真的走了,她会更难过。”
周奕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周母正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站在楼梯口,托盘上放着两盘切好的水果。
她的脸上尤带着泪痕,神情平静了些许,却又带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