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烧没了长度约六里的防御,直接或间接死于大火的楚军多达四千余人,伤者的数量绝对破万。
那些死伤并非全是被烧死,多数死伤是由浓烟以及踩踏所造成。
事实是什么?发生火灾的话,真实情况确实是直接被烧死的人不多,多数是死于窒息。
听着伤亡数字不多的样子?然而,要看是在哪里纵火,纵火的条件又是怎么样。
如果发生火灾的地方充满助涨火势的物品,基本上就是无处逃的情况,产生的死伤自然是会极其严重。
别看各种演义作品里面动不动就使用火攻,实际军事历史上使用火攻的次数并不多,或者说几千年的军事历史里面就没有过几次。
那是为什么呢?之前已经说过,要有非常多的助燃物,火攻才能够呈现出效果。
那么,想要在冷兵器时代实施成功的火攻,需要事先堆满柴火之类,更是要浇上火油才能瞬间让火势蔓延开。
事先堆满柴火以及浇上火油?真的以为谁都是傻子,不会发现异常啊。
所以了,陆地上的交战,基本上没有实施火攻的机会。
倒是在水战上因为双方都是木头船只的因素,有更多采取火攻的空间。
罗贯中能够将“赤壁之战”写得那么传神,那是因为他真的看了朱元璋用火攻解决掉了陈友谅的水军。
“不好说划不划算啊!”楼令不知道楚军的伤亡,只知道消耗了数量很庞大的火油。
当然了,那一天联军只有几人受伤,没有一人死亡,毁掉了敌军约六里长度的防线,怎么都不算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孙安再一次充当使者来见楼令,礼貌只保持到问候结束,转而愤怒地说道:“我们摆下阵势,贵军来攻便是,怎么可以使用出那种非人的手段呢!”
这一样是古典军事时代残存的惯性,作为敌我双方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对方使用了何等的残忍手段。
轮到在交战期间使用无所不用极其的手段变成常态,任何的指责都是无能狂怒的一种表现。
“摆下阵势?”楼令脸上带着疑问的表情,说道:“你们立阵,我们破阵,不是应该的吗?至于手段,贵军筑起防线,我军自然是要寻找破防的方法。”
话确实可以那么说。
楚军可以玩命修筑防线,他们就不能管晋军要使用什么手段了。
楼令从楚君审派来孙安指责,只看出楚国君臣要伪装成文明人,不敢用蛮夷的姿态跟联军交战。
这叫什么?只要我维持道德,敌军就不能突破道德底线来攻击我。属于是春秋时代的一种军事特色。
明白怎么回事的楼令其实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再看孙安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没有乘胜追击进行挖苦,转而问道:“不知道贵军的死伤情况怎么样?”
孙安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说道:“伤亡……,恐怕不会少于三万。”
这数据当然是假的。
孙安选择往多了讲,有什么具体的用意,要看楼令怎么想了。
“寡君请求停战十日,方便清理废墟,掩埋被烧死者的遗体。”孙安带着屈辱提出这个请求。
注意,那是楚国之君对晋国卿大夫提出请求。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一国之君向他国大臣进行恳求,会让他国大臣升起莫大的虚荣心或感到惶恐的吧?
尽管楼令觉得自己快被春秋时代所同化,脑子还是有些犯懵,愣了愣神才说道:“若是楚君坚持,自然可以。”
孙安先感谢,再说道:“晋军的战法有违天和,下一次可别再用了。”
听着很好笑的样子,以时代的背景而论,楚国一方却是出于一种好意。
别说是在古典军事时代,哪怕是到了战争中使用无所不用极其手段成为常态的时代,像是水攻、火攻等等非常规手段,使用者仍然会出现极大的心理负担,一定会惹来非常多的非议。
为什么说白起够狠?可不光是他在“长平之战”坑杀了投降的赵军,包括他屡屡使用水攻也有关系。
所以了,白起被逼自杀之后,当时连秦人都没有为他喊冤或叫屈。这是因为迫于秦王权威吗?完全是连秦人都知道白起有多么狠辣,认为实在是太过有违天和了。
秦人不知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的道理吗?他们当然知道,但是冷眼旁观自家英雄死于内斗也不是一次两次。
楼令脸颊抽搐了几下,问道:“楚军愿意出防线列阵而战?”
这一下直接让孙安闭嘴。
是吧?楚军不愿意恢复君子之战的打法,却要限制晋军用什么打法,连孙安都觉得这样的行为很荒谬。
该说不说,主要是当代的贵族还要那张脸,提出了什么诉求,自己办不到为前提,舍不下脸要求对方必须做到。
这一次会面持续的时间不久。
等楼令设宴款待完,吃饱喝足的孙安便告辞回去了。
“这种看似矛盾的事情,大概是见不到几次了。”楼令其实不觉得楚国君臣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时代每一次出现变化,一般不会是瞬间完成,总是该有一个过程。
能够更快适应时代变迁的人,他们大多成了被风吹起来的猪。
一些仍旧活在过去的人,悲哀固然会显得很悲哀,只是不应该被肆意嘲笑。
如楼令所料,不久之后得到了晋君周的召唤。
毕竟,那一天的火势很大,甚至都有灰烬被风吹到了联军的营寨里面。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众人,他们多方打听还是感到一致的茫然。
为什么茫然?因为他们想象不到该怎么做,才会导致出现那样的大火。
不少人甚至猜测楚军在防线上设了陷阱,引诱联军进去再放火。
出现这种猜测,取决于天下人对楚人的认知,也就是楚国时不时吼嗓子“我蛮夷也”,再干出突破世人道德底线的事情。
“楚君主动请求停战十日,我们却是不能轻忽大意。在我走后,你们万般不可松懈!”楼令得到召唤肯定要去面君,他也怀疑楚军在请求停战后,会不会突然发起攻势。
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士鲂沉吟了一小会,问道:“需要收集更多的火油吗?”
楼令颔首道:“持续收集,数量越多越好。”
哪怕不是想在下一次交战重复使用火攻,囤积足够的火油总有被用上的可能性。
只是吧?以当前的生产力,想要囤积数量庞大的火油,难度方面一点不小。并且怎么去保管火油,讲事实也挺考验负责看守的人员。
讲事实就是,楼令一点都不担心怎么攻破楚军的防线,他有太多种的办法进行攻克。
随着交战模式出现变化,楼令身上的枷锁逐渐被解开,火攻只是其中的一种打法,真发狠起来信不信让投石车投掷炸药包啊?
当然了,不是万不得已的话,楼令不会使用炸药,尤其不是使用在攻城上面。
士鲂最近不是变得消沉,他纯粹就是对楼令的很多行为看不懂,本着多看少做事的方针,默默地进行着观察。
偷偷观察的士鲂确实涨了不少见识,还偷偷写起了笔记,打算将新学到的知识用在彘氏的内部教育上面。
正事谈完之后,士鲂说道:“我听闻楼氏接纳求学者?”
这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以往同为卿大夫的人,没有人当着楼令的面提问。
郤氏和荀氏……,尤其是温氏和智氏,前往楼氏学习的人不少,范氏都看在眼里。
这一次士鲂提起,显然是起了小心思。
“啊?是有这事。”楼令对于众所周知的事情,哪里会睁眼说瞎话。
士鲂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说道:“不知道下军将愿不愿意接纳来自彘氏的求学之人?”
说的是彘氏,对吧?
小宗之主无法拿大宗的主意,关于这点士鲂就拿捏得很好。
为什么智罃会让中行偃那么警惕?主要是智罃好几次分不清大小王。
楼氏在教育上有区分层次,楼令哪会拒绝士鲂的请求,也就笑着说道:“自然可以。”
士鲂慎重地对楼令行礼,其他话却是没有再多说。
一个家族愿意接纳其他家族前去求学,本身就有帮扶的意思。
在封建时代的话,愿意开放家学,事实上就代表着绝对的亲密。
至于说彘氏是不是要效仿智氏?楼令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士鲂与智罃的情况不一样,彘氏跟智氏也有不小的区别。
那种不一样和区别,需要了解彘氏和智氏的封地所处位置,再看看两个家族的经济实力。
因为士鲂的诉求得到应允,他明显比以往表现出对楼令的更加亲近。
两个人却是没有太多闲聊的事情,那是因为楼令需要启程前往主大营了。
在两个时辰之后,楼令出现在了晋君周等人的面前。
当时并没有他国君臣存在,只有晋君周以及另外一些晋国的高层。
“你是怎么做到的?”郤锜藏不住心事,好奇之下才不管什么‘专利’限制,见上面就直接提问。
楼令说道:“想办法浇上火油,再射出火箭就做到了。”
楼氏将投石车和床弩制造出来,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
只是有些人看到是一回事,敢不敢仿造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实,晋国内部竞争那么激烈,哪怕是两个家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一样遵守不侵犯他人专利的规则。
那是还有其余的家族在旁边看着,不是你死我活的两个家族节操有多高。他们要是破坏规则,等某一方打赢了之后,马上就要遭到其他家族群殴了。
所以是什么?制定的规矩被遵守,主要是破坏规矩的下场会很不妙。等待相关的制衡消失,能够看到生而为人的道德底线能够有多么低。
关于乱世之下,人的道德底线会有多低,漫长的历史已经给出答案。
对历史没有兴趣?多看一看新闻,看看那些发生战乱的国家是什么现状,一样能够看到答案。
郤锜又问道:“可以在其它战线使用吗?”
楼令很直接地说道:“对火油的消耗极大,恐怕我们没有那个条件一再使用。”
“你直接说能不能。”郤锜就是这样的性格。
楼令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有我家的部队,可以重演。”
将投石车交给其他家族使用?楼令不会愿意,估计也没有人敢开那样的口。
得到答案的郤锜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笑容很快被收敛,说道:“很好!”
谁还不知道水火无情?能够掌握使用水攻和火攻的办法,哪怕是不进行使用,拿来当杀手锏总是可以让心里更有底气。
“将我喊回来,是为了那件事情吗?”楼令不是在问郤锜,在问所有人。
郤锜暂时没有说话。
其余人不敢轻易开口。
冷场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中行偃苦笑说道:“左右两翼一致遭到楚军的伏击。”
啥玩意?
先有楚军进行分兵,各有三万楚军在主战场左右两翼来犯。
随后,晋国这边出动上军和新军去迎战。
结果是,上军和新军跟自己的对手玩了两个多月的捉迷藏,然后被伏击了?
不是,当地虽说地形有所起伏,树林也着实是有点多,只要肯小心一些,想被伏击不是那么容易吧?
楼令张了张嘴,想问问几位卿大夫怎么带兵,搞到被楚军伏击,最终没有开口问出来。
“新军死伤严重一些,损失两千战斗力;上军遭遇伏击之后奋力反击,楚军的伤亡比上军更多。”中行偃主动提到这一点。
新军主要由范氏和祁氏组成,再加上其余中小家族拼凑。
上军的主力是荀氏和郤氏组成,一样有其他中小家族的部队。
楼令听中行偃说起两个军团的死伤情况,脑子里立刻有相关的画面了。
其实可以理解的。
范氏并不是一个弱小的家族,奈何士匄的搭档是本身没有多少实力的祁午,后者的兵力由各个封君拼凑而成。
晋国公族的部队到底能够有多弱,祁午当新军佐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参加过不少次的交战,完全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当然了,要说晋国四个军团哪一个最弱,着实是不太好进行分辨。
理由是,新军有祁午拖后腿,上军的智罃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遭到家族打压的智罃,他只有少量智氏的精锐,其他由家族提供的部队质量比较一般。
而这一次上军和新军遭到楚军伏击,表现却是天差地别,只能说上军有郤至的部队。
其实,遭遇埋伏的话,只要有指挥官稳住和部队剽悍,前期是会经受一些伤亡,缓过来却也可以设施反击。
楼令知道郤至在遭遇埋伏之后会做什么,惊绝对是会被惊到,回过神来的郤至却会嗷嗷叫让部队反击。
“最新的情况是怎么样?”楼令大概知道自己回来主要是需要应付什么了。
郤锜面无表情地说道:“新军正在撤退,上军与楚军持续交战。”
那么就是说,联军失去了一边的侧翼?
“寡人想要新军重新折返回去与楚军交战。”晋君周首次开口。
楼令看向晋君周,能够看出晋君周的心情很不美丽。
实在是那些公族在这一次出征表现有够烂,一再想要重新证明自己,只证明他们确实足够烂。
一个国家的公族成了那副状况,身为一国之君哪里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效应呢?
首先就是,作为定海神针的公族太烂,注定其余贵族的胆子变大,一国之君的权威不再那么神圣。
说白了就是,任何的神圣都是建立在武力的基础上,一旦相关武力出现问题,哪一天有个傻大胆想搞事,该轮到遮羞布被揭开,没完没了地受到羞辱,直至被掀翻的那一天到来。
晋君周知道公族很烂,可是他最能够相信的势力只有公族,有机会的情况下怎么都要试图挽救。
郤锜看着楼令,问道:“下军将认为新军应该折返吗?”
楼令从晋君周的眼眸里面看到了恳求,目光转为与郤锜对视。
郤锜的眼眸里有着不少失望,更深度进行解析,看着竟然没有任何的嘲弄。
极度自傲的郤锜很少去嘲弄谁,要是觉得看不上眼的话,基本上就是懒得再看一眼。
“看起来,中军将对公族多少还是有感情的。”楼令心想。
当时,栾氏、郤氏、韩氏为什么会想着从公族转为卿族呢?多少是因为瞧不上其余公族,更多则是跟追求更大自主权有关了。
历史上,转为卿族的栾氏直接跟公族一刀两断,倒是韩氏看上去表现得很纠结。
结果是什么呢?因为韩氏的表现,倒是韩厥被晋悼公看上,直接跨了几级成为晋国的中军将。
成为中军将的韩厥却是一点没顾得上公族,玩命地扩增韩氏和赵氏的实力。仅仅是赵氏重新振兴,知道过程中吞并或侵占了多少公族的利益吗?
说赵氏吞并或侵占晋国公族的利益有其根据,除了赵庄姬的一应嫁妆之外,不要忘记是公族联合攻灭赵氏。一度灭亡的赵氏,他们的城池、土地和人口就是全落在各家公族手中。
要说赵武是拿回曾经失去的一切,说法自然也成立。
只是……,晋悼公明显看人不准,信任的韩厥错信,轮到重用赵武却是对公族造成严重伤害。
等晋悼公英年早逝之后,晋国公族和其余外姓中小家族的消失速度,简直是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而那些都是谁做的?只需要知道赵武当了二十多年的中军将,曾经被灭之后显得弱小的赵氏,在赵武手上重新恢复鼎盛就行了。
郤氏当然也在侵害公族的利益,看着却是不够狠,起码没有搞大肆兼并。
再看郤氏一叔二侄面对晋君周有诉求的做法,属于是多有回应的姿态,也能看出郤氏起码是愿意尊重君权的。
这样一来,楼令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道:“让新军原地休整吧。”
遭遇伏击之后一退再退的新军,士气方面估计比较低迷。
让士气低迷的新军折返回去跟楚军交战?范氏的部队大概率没有问题,公族的部队会不会有问题就非常不好说了。
“君上,下军将的意见,您觉得可以吗?”郤锜问晋君周。
刚才多少有些意气用事的晋君周立刻说道:“中军将与下军将认为应当那么做,寡人自然是支持的。”
到现在,晋君周肯定知道自己不懂军事,他在恶补上来之前,没有打算过多干预指挥。
最大的事情谈完,军帐内的气氛多少是变得轻松了一些。
谈了一些小事,由荀氏的附庸率先提起当前的交战,论调变成是继续拖下去,还是追求速战了。
“我就知道。”楼令心里吐槽。
荀氏之主中行偃早就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几次提到进行这样的战争,打赢所能够得到的收获有限。
完全是郤锜和楼令态度坚决,压下了相左的意见。
几个身份不高不低的人,他们辩论得很激烈,真正的高层却是什么意见都没有表达。
那期间,中行偃几次观察楼令的态度,讶异地发现楼令一副懒得说话的模样。
主要目标明确,一定不要随意进入他人营造的节奏,因为只要稍微搭腔,别人总有办法绕圈子尝试达到目的。
楼令是真的懒得搭理正在进行的辩论,连制止都欠俸。
说呗。
可以让楼令趁机了解一下那些够资格拿主意的人,他们的态度有没有发生变更。
一样没有说话的郤锜,他不说话并非代表有什么态度,一定是懒得去搭理这些小卡拉米。
全场听得最为津津有味的人是晋君周。他很喜欢听别人辩论,有时候甚至会亲自下场。
这个跟晋君周成长的环境有关,他在“洛邑”长大,那边有许许多多的儒者,单公朝也是一名儒者。
以为只有孔儒喜欢一张嘴吧啦吧啦吗?不是的。应该说,所有的儒者都喜欢一张嘴说个没完,他们才老是对名家学派和纵横学派的敌意会那么强。
楼令的思绪开始发散,琢磨着是该拿出一些时间,好好想想该拿出什么着作,用来争取家族之外的门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