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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与楚军都在重新调兵遣将。

经过重新的调整,楚军变成了一个“品”字阵型,增加了“左右广”的中军陈列中央,左军待在左翼,右军待在右翼。

以妙之又妙的视觉观看,重新列阵的楚军数量不低于十万。

晋军恢复了军团编制,既是上军陈列中间,中军去了右翼,新军安排在左翼。

“我们没有任务?”魏颗不知道是觉得不能参加这样的大战感到遗憾,一脸的希冀。

楼令刚才目测了一下,己方摆出来的军阵分成了三“彻”,比平常多出了一“彻”,每“彻”的兵力约是两个“师”,一共出动了约九万兵力。

“我们毕竟是临时拼凑而成。”楼令知道情况会是这种样子。

遇到了决定国运的战争,高层一定会秉承谨慎心理。

再者说了,下军里面只有两个“师”的战斗力可以信赖,其余由其它中小家族拼凑成的部队……,讲实话就是战斗力很一般。

楼令注视着战场,说道:“今天,不是决战,胜是决战啊。”

其实,也是晋国高层够讲究了。

要不然的话,将军中精锐调度到一块,全力歼灭那一支“左右广”,不止可以获得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失去“左右广”的楚君审一定会在战后面临天大的麻烦。

毕竟,楚国可是出了名的“父慈子孝”与“叔侄和睦”啊。

为什么需要打双引号,自行去领悟吧。

楼令也知道栾书或其余卿大夫为什么不将精锐调集一处。

哪一支部队再能打,他们是属于每一个家族,未必能够让临时的指挥官如臂指使。

事实也是那样,不少很能打的部队凑到一块,表现反而是变得稀烂了。

情况类同某一支部队在某人手里是精锐,换一名指挥官却是沦为普通,乃至于变成烂泥。

只能说情况很复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韩信的才能。

“是啊……”魏颗说的不是部队的问题,认同楼令对局势的判断。他倒是对郤氏的信心很足,说道:“上军将必然可以得胜。”

下军不是没有集结,他们成了预备队而已。

而他们这一支预备队没有纳入即将参战的军阵,排成一条直线陈列在战场后方。

楼令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都觉得郤氏很能打呢?”

郤氏成为晋国最为强大的家族,应该是在先氏灭亡之后?

晋国从“邲之战”后就没有再跟楚国进行过大型战役,打得都是一些中小型国家。

晋军打中小型国家,打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一个卿位家族表现得再好,一样会被视为理所应当,只有楼氏这种新晋崛起的家族在跟中小国家交战表现突出,才会被另眼相待。

换句话来说,事先没有人瞧得上,突然间看到有些本事,产生了欣赏的情绪。

而“欣赏”的用法,历来是用在强者对弱者,上位者对下位者。

这一次晋军南下,属于从“邲之战”后,再一次跟楚国打大型战役。

问题来了,暂时没有证明过自己的郤氏,为什么能够得到充足的信赖。难道就因为他们是晋国内部最为强大的家族吗?

楼令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得到答案。

只不过,答案取决于郤氏对上“左右广”打得怎么样。

“想来国君与其他卿位家族,他们心里是希望郤氏能赢,只是不能赢得太漂亮吧?”楼令不是在恶意揣测,形势使然罢了。

对国君与其他卿位家族来说,郤氏可以强大,但是郤氏不能过分强大。

一个过分强大的郤氏,讲实话就是会让其余人活得提心吊胆。

楼令倒是不觉得有人会给郤氏下绊子。

当前与其他时代不一样,有再大的内部矛盾,至少知道爆发国战,不说变得一致对外,起码会暂时放下纷争。

一些时代,明明外部压力极大,乃至于大厦将倾,内部还在斗得你死我活。越是得国不正的王朝,该情况越加严重。

“要开始了。”魏颗说道。

楼令转头看向后方,注视的对象是楼小白与楼武这两个儿子。

一连串的交战下来,楼令当然会重视两个儿子的安全,该派出去交战却不会犹豫。

在刚才,楼武兴冲冲过来,说是想要对养由基发起挑战。

楼令的答复是:等养由基老了。

欺负老弱嘛,只要是发生在国战,不是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真心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地方。

道理摆在那里,本就是你死我活,也不是滥杀无辜。

上了战场的幼弱远比想象中更加残忍,活跃在战场上的老兵绝对无比狡猾。

在战场碰上了老弱敢心慈手软,多少条命都不够丢的!

楼武很不服,有着年轻人的心高气傲。

当时的楼令就说了,什么时候楼武能够在老父亲持弓射箭下觉得能活,再来谈挑战养由基的事情。

之后?楼武当然是焉了。

“我要不是有了这般家底,为了获得赏识,获取上进渠道,也要挑战养由基。”楼令就是不用玩命了而已。

那些去挑战养由基的人,不是他们对能够胜过养由基而感到信心十足。纯粹就是他们搏命,想要获得一个前程。

至于楼令有没有把握赢得与养由基的较量?大概是五五开吧。

两人都拥有百发百中的本事,比拼的是心态。

楼令倒是在弓与矢上面可以占便宜。

养由基的经验却是更为充足。

所以,楼令与养由基交战,期间存在太多不确定的偶然,任何一人都有落败的可能性。

战场上,列阵即将参战的晋军,他们开始进行战前祈祷。

等晋军的车组人员重新上车,步兵也从单膝的跪姿变成站姿。

两边的战鼓被敲响,回荡在旷野上空。

当前看不到旌旗猎猎,能够看到的是两军阵中少数由动物皮毛、尾巴、翎羽制作而成的旌旗。

并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有旌旗,像楼氏就没有。

楼氏崛起的时间还太短,想要拥有旌旗,要么是战场上缴获,不然就是靠时间来凑齐组成旌旗的皮毛、尾巴和翎羽了。

那些老牌家族的祖辈开拓陌生的区域,长久占有并经营那一块土地,捕杀了凶猛或好看的野兽,其余家族认可他们对文明的贡献,旌旗就是这么来的。

为什么春秋时代的普通人会尊重和服从贵族?因为贵族有氏,并不单纯是普通人愚昧或软弱。

而贵族的氏大多来自对土地的命名,土地大多是贵族亲自带人开垦出来,他们的家族获得了一块栖息地,文明多了生存空间。

一开始的“氏”代表着荣誉和责任,建立事业的阶段,贵族阶层哪敢亏待跟随自己的人?跟随他们进行开拓的人,后面也大多获得了氏。

楼令生活的这个时代,很少有家族对外……或者说对无主之地进行开发,实力强大的家族想着从弱小的家族去抢。

直白说就是拥有“氏”的群体逐渐在变味了。

而“氏”给予人们的印象和尊重,自然会随着贵族阶层的变味被淡化,再因为贵族阶层各种作威作福与肆意妄为,使得其他阶层愤懑与痛恨。

当前的时期其实还好,起码绝大多数贵族不会为了寻乐子肆意荼毒,对待治下的人有尽到相关的义务,包括保证大多数人不被饿死,凭借武力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个也是为什么史书上几乎找不到春秋时期发生起义的原因。

等进入战国时代之后,社会环境的变化太大,情况就不一样了。

“去巢车。”楼令说着下了战车。

魏颗当然是立刻跟上。

他俩来到巢车之上,恰好是晋军与楚军相继推进的阶段。

两军因为重新整顿的关系,相隔距离被拉到五百米左右。这种距离让战车有加速的空间,战车终于又成批出现在战场之上。

晋军这边的战车,每一乘战车后面都跟随着七十三名步兵。

楚军那边,每一乘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都不固定,有的战车后面上百步兵,一些战车后面却是只有十来名步兵。

出现这种状况,自然是楚国的军队编制太混乱,或者说大多就不存在编制。

更多的楚军,看着并没有跟随战车。这些大多是蛮人,他们所掌握的技术,不足以制作出战车。

“荆尸阵!”魏颗惊呼。

楼令愣了一下,心想:“什么玩意?”

魏颗说的是“左右广”摆出来的阵型。

楚人嘛,他们有自己的文化,极爱用各种“尸”去进行各种命名。

现在,楚军的“左右广”分成两列,战车在中间打头,步兵“八”字形跟在战车后面,看着就像是成为成队飞翔的大雁。

类似的阵型在以后被称为“雁形阵”,春秋时期创造这种阵型与战法的楚人称为“荆尸阵”。

取“荆尸阵”这个名字的人,他纯粹就是想要军阵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用来吓唬面对的敌军。

“推进的时候能够保证队形不乱,楚国的‘左右广’确实是一支精锐。”楼令说道。

任何情况下保证军阵的战术队形不乱,本就被用来区分一支部队是否为精锐的标准。

楼令早就看出来了。

晋军……或者说遵从周王室的各个国家,他们的军队在推进期间,步兵是跟在战车的后方。

楚军的步兵虽然也在战车后面,他们却是一字排开或分成两队跟在战车的左右。

楼令之前率部在与楚军交战的时候,发现晋军很容易从楚军中间突进去,往往晋军却是极容易陷入楚军从左右两翼的包夹。

结果是什么?够资格上战场的晋人事先就有被包夹的心理准备,不用军官刻意去强调,开打之后总是随时随地在关注己方方阵的左右两翼。

“也就晋人面对楚军有种天生就是该被包夹的心理准备,都应付到得心应手了。”楼令所知道的是,其余列国除了宋军之外,碰上楚军很容易被包夹攻势打得崩溃。

楼令视线转移到己方在推进的部队。

能够看到迎着楚军“左右广”而去的郤氏所部,他们在推进的过程中慢慢分成了前前后后五个横列纵队,每一个一字排开的纵队都是以“卒”为作战单位,由多个“卒”组成一波平线冲锋的攻势。

郤氏摆出这种场面,跟他们擅长的打法息息相关。

“要开始了。”楼令低声呢喃。

魏颗看出来,也讲出来:“潮水攻势。”

其实,诸夏文明会潮水攻势的将领并不多,哪怕是懂得用法,麾下的部队却是难以实施。

两军进入到箭矢可及范围,处在阵中的弓箭手先后射箭。

晋军这一边,无论是来自哪一个家族的士兵,他们并没有因为箭矢落下产生迟疑,迎着箭雨向前冲锋。

良莠不济太过分明的楚军,充数的农夫或是蛮人看到当头而下的箭雨,要么是停下脚步,不然就是想要躲避射来的箭矢乱跑,场面看上去有些乱;精锐如“左右广”则是无视射来的箭雨,脚步不停持续向前推进。

“明知道是拖后腿,还带着来上战场,楚国君臣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楼令能够理解楚国想要消耗蛮人,纳闷怎么会带来明知道不堪用的农夫。

想要依靠人数优势怼死敌军?楚军通常要死伤五六人才能拼掉一名晋军。不可能是楚国君臣觉得楚人太多,多到要拉上战场被消耗。

“应该是封君或贵族偷奸耍滑,中枢君臣无法控制吧?”楼令心想。

不是晋国没有封君或贵族想要偷奸耍滑,完全是晋国在出征前有相关的程序,其中就包括对纳赋的部队进行成色验证,一般是出发前进行一场军阵演练。

有验证的程序,自然也就存在相关的处罚手段,依靠处罚手段来封堵封君或贵族想要偷奸耍滑的心思。

战场之上,两军临阵三箭之后,郤氏所部的第一个纵队撞上了楚军的“左右广”。

刹那之间,战车与战车交错而过或是发生碰撞,随车而行的步兵迎头撞上。

因为郤氏是纵队的队形,他们绝不会钉在原地打“线列战”的模式,冲锋并厮杀一小会,扭身就往后跑。

攻击完毕的郤氏第一个纵队掉头就跑,楚军追就会撕裂自己的阵型,不追只能眼睁睁看着郤氏的将士逐渐远去。

掉头跑的郤氏第一纵队可不是乱跑,他们在跑路的过程中慢慢变成长蛇队形,再停在原地进行短暂休整。这是让开足够的空间,提供己方第二个纵队进行冲锋。

讲实话,仅仅是上面那一点,真的不是其他家族随随便便能够学会。

郤氏的第二个纵队,乃至于第三、第四、第五个纵队,反复对当面的楚军这般交错冲锋攻击,互相的攻击时间间隔从现代时间的三分钟到五分钟不等。这便是所谓的潮水攻势。

到近现代时期,哪怕是所使用的武器不同,小日子最为擅长的就是这种打法,他们取名叫“猪突战术”。

当时与小日子交战的人编了一个顺口溜,叫:步兵冲,炮兵轰,步兵冲完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

小日子面对装备比自己好的沙俄,使用“猪突战术”靠的是人命堆,指挥作战的将军得了一个“人屠”的称号。这个称号却不是屠杀敌人获得,讽刺用士兵生命堆出名不符实的“军神”称号而已。

可是,小日子侵略者面对装备落后于己方的部队,偏偏就用这种僵化的战法啃下了大半个神州大地。

郤氏使用潮水攻势,展现了极强的节奏感。

“真是赏心悦目啊!”魏颗羡慕,一点都不嫉妒。

楼令心想:“看来这一次,郤氏要为晋军挣得了‘好整以暇’这个成语了?”

那是郤锜看第一“彻”攻势结束,第二“彻”没有展开攻击之前,派人去了楚军那边。

郤锜派人去干什么?他命人带了酒去给处在战阵前方的子重。

已经开打了,郤氏的家族军队还压着“左右广”在猛揍,一度让“左右广”看似毫无招架之力。

结果,郤锜暂缓了攻势,有闲情雅致派人给子重送酒喝。

也就是君臣有别,郤锜才给子重送酒,不然该是送给楚国之君熊审了。

拿到酒的子重先是懵逼,随后脸色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过了一小会,竟然又有人单乘而出,冒着危险拿着酒去给楚君审?

这一次派人送酒的是晋君寿曼,学的便是郤锜的路数。

楼令知道一点,在场史官大概要使用“春秋笔法”了。

史官会弱化是郤锜先给子重送酒,着重记载晋君寿曼派人送酒给楚君审这一回事。

没办法,谁让晋寿曼和熊审都是一国之君呢?

展开交战之后,郤氏所部打得不慌不忙,展现出了极强的节奏感,结果也是“左右广”被压着打。

再发生晋君寿曼派人给楚君审送酒的事情,晋国的史官怎么可能不大书特书?偏偏楚国的史官不能回避,一样要着重用笔。

信不信事后两国的史官还会见面,映照对方都写了什么?一旦某一方回避,或是记载不符合,不止是丢不丢人那么简单,整个国家都要沦为笑柄,从此该国的人就将无地自容。

楚君审将晋君寿曼送来的酒当场喝了,并且知道子重得到郤锜的送酒,要求子重在阵前喝。

“记住今天的耻辱,一定要雪耻!”楚君审派人对子重这么交代。

所以,子重必须要玩命了。

子重玩命,玩的是麾下将士的命,不断敦促各个局部的楚军攻击、攻击、再攻击,不能向前推进就死在原地,谁敢后退一步就后队斩前队。

进入玩命状态的楚军,他们一时间不但挡住晋军,甚至全线压着晋军在后退。

“无法使用潮水攻势了。”楼令有这种判断。

战局的发展也如楼令所想,晋军面对楚军的猛攻,只能试图牢牢钉在原地,必须承受伤亡稳住战线,要不然很快就将让整体阵型扭曲,阵型一乱势必要吞下战败的苦果。

魏颗说道:“不然,我们去见中军将?”

楼令想了想,说道:“走!”

车斗被放下,两人同乘而走。

他们见到栾书的时候,看到栾书正在训斥栾针。

这个栾针是栾书的次子,他是晋君寿曼的正牌车右,兄长栾黡则是国君战车组的车左。

不是晋君寿曼有多么喜欢栾氏兄弟,一方面是栾书需要后手,再来就是晋君寿曼拿两兄弟当人质了。

栾书在训斥栾针什么?看看正在发疯的楚军,能够知道栾书为什么生气。

对于栾书来说,不管郤锜还是晋君寿曼送酒,尤其是晋君寿曼送酒,无疑是会让楚军上下觉得深受其辱,怎么可能不逼楚军拼命?

楚军一拼命,进入狂暴姿态之后,与之对战的晋军不难受才怪。

“君上指示,哪有我拒绝的资格啊?我……”栾针看到楼令与魏颗在接近,闭嘴退到了一旁。

栾书顺着栾针的视线看过去,才看到楼令与魏颗到来,挥手让栾针滚蛋。

“你们过来做什么?”栾书问道。

楼令示意魏颗说话。

本就是魏颗要过来,他不得不开口,说道:“前来请示中军将,我部是不是要移动到楚军侧翼。”

栾书看向楼令,问道:“是你的意思?”

“颗大夫关心战局,我服从中军将指派。”楼令说道。

栾书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说道:“这一战必须打得更加堂堂正正。”

这是晋国君臣的意志,更是取得的共同认知。

所以了,楼令才说魏颗是出于关心,多少也暗示栾书,关于魏颗对高层次的把握不足,不要太怪罪魏颗了。

“回去罢。”栾书没有多言。

楼令二话不说转身迈步就走。

战车回途中间,魏颗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对楼令说道:“多谢中军尉方才回护。”

楼令笑着说道:“我要是拒绝,你恐怕要认为缺少上进心,不肯把握机会。”

魏颗尴尬地笑了笑。

“这一战的情况比较特殊,是我们与楚国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爆发大战。尤其是出兵规模这么大,天下人都在看着呢。”楼令也就只愿意说这么多了。

刚才只是魏颗过去,少不得被栾书训斥。

换而言之,魏颗确确实实没有搞清楚状况,还以为又有了立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