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醒来了?”丫鬟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没有,我说梦话呢,你赶紧回去睡吧。”我立马回道。
对方哦了一声,窸窸窣窣一阵没了声音。
眼前的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们今夜就走吧。”
“好。”我点头。
翻窗爬墙这种事,应该是很简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体重得好像完全动不了。心上人变成了墙上人,努力向我伸出手掌,“来,抓着我的手!”
夜雨又细又密,我们俩的手掌都变得无比湿滑,试了好几次,差点把他从墙头拽了下来,我都没能爬得上去。
不对,定是哪里不对,我怎么可能弱成这样?
“有贼人!快来抓贼啊!”忽然传来仆役的惊呼声。
我暗叫不好,招呼他先下来。
我们俩又回到我屋里,丫鬟听到动静也醒来了,“小姐!他……”
“嘘!你别吵!”我翻箱倒柜只找到一把剪刀,这屋里居然没有其他利器,很不合理,算了,剪刀就剪刀吧。
我把剪刀塞到他手中,“此刻你就是贼人,拿好剪刀!”
然后我捉住他的手腕把自己勒住,扶着剪刀尖抵到自己的脖颈处,刺到脖颈时扎得有些疼,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他慌忙想要抽出来,被我牢牢握住他的手,“莫慌!你稳住,我就不会有事。”
远处一队举着火把的护院,还有一些仆役壮丁全都冲到我这院子里来了。
“你们快退出去!都**想我死吗?没看到我被挟持了吗?”我尖着嗓子,居然还骂出了脏话。
这一幕,似乎把外面那些提着刀斧棍棒的人都惊到了。
我又握了握他的手,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音量嘱咐道,“别抖啊,我可不想脖子上真的多一个窟窿。”
“不想你们家小姐有事,就扔掉手里的东西,退到三丈之外!”他高声对那些人喊道。
“啊!我流血了!我要是有事,你们在场的全都是凶手!”我继续煽风点火。
“我的儿啊!”是母亲的哭声。
“没用的东西,都先退下!”是父亲的怒骂。
我们俩退到正院门口,我低声让他提要求,让我家人准备双驾马车。
在他们准备好马车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被押着送上马车,当马车驶动时其中一匹的套绳早被剪断,我们俩坐上这一匹之后,便与马车分离,加速而去。
风雨扑面而来,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自由的滋味真不错。
再睁开眼时,我的人已经在绿洲中的古城遗迹里了,而身边站着的正是与我一同进入境中境的枯叶。最离谱的是我们俩仍保持着在马背上的姿势,我被他环抱在怀中。
“咦——”我发出嫌恶的声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接着又呕了一声,才把嘴里一直含着的内丹给吐了出来。
“所以你带我游到湖里,只是为了闯境中境?”当时那些模糊的记忆,再回想起来跟眼前的人重叠了印象,只觉得很腻,像是连吃了五大碗不掺任何蔬菜的肥肉。
“你这是什么表情?刚才可是拿到了境中境的修为奖励!双人合作,算是不错的成绩!”
我板着脸,将内丹递还给他,“下次你要玩这种把戏,麻烦提醒说一声。”
“好啊,下次什么时候再去玩?”他托着我的手背推了回来,“送给你了。”
“不管是境中境,还是这内丹,我都不喜欢,也不需要!”
“那为何心魔送你内丹时,你那般欢喜?我送你的更高阶,你却不要?”
“你怎么知道?”我愣住了,接着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你对我用了搜魂术?”
“对不起,但你之前的行为在我看来,确实很古怪。与魔族之间的联系密切,又无法解释清楚,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他道歉态度倒是挺诚恳的。
我将内丹收了起来,“只是一颗虬龙丹恐怕弥补不了我的损失,那可是搜魂术哎,你是不是把我的记忆都看光了?”
“没有,我只看了跟心魔有关的部分。”
“是吗?我现在头疼得厉害,说不定是搜魂术的后遗症。”我歪头用手揉着太阳穴。
“再送你两个炼器傀儡,你的头疼会不会好一些?”
“会!”我表情转换得有些快了,再想收回笑容,似乎有点假。
趁着他现在对我心怀愧疚,我得寸进尺地追问道,“那你能说说你跟心魔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他说……说你是半妖,还很厌恶自己的身份……”
他转头就走了,我追了上去,“哎,你去哪儿啊,这个问题是禁忌吗?不能在你面前提吗?那你要跟我说一声啊……”
没想到他只是走到一处凉亭里,回头示意我一起坐下来。
“我母亲是人族,我父亲是鲛人,我是半妖,一开始在陆地上生活过几十年,后来又回海底生活了近百年,再次回到陆地上,遇到了我的师父,拜入沙毗门……”他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我不太擅长讲故事,不如你自己看吧。”
“啊?”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脖颈,强行将我扯到他跟前。
“你干嘛?”话音刚落,我的神识就被他带着进入了一场幻境之内。
这是由过去记忆所构成的幻境,我与他并立,自由穿梭于过去的幻象之中,看着曾经的他所遭遇的一切。
他出世便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是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但因为半妖的原因,加之一些营养不良,所以他长得很慢,六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孩童模样,而母亲从青年到壮年再到暮年,带着他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搬家。
在那么多年里,他身边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他无法认同自己身份,不能做人也不能做鲛人。
母亲过世之后,他被当做怪物,被人抓住,到处辗转,还被卖给修士,饱受虐待,身体残破却因为鲛人的强大自愈能力不断自我修复。
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他渴望自己没有这种恢复的能力,无法忍受痛苦时宁愿当即就死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得到了逃跑的机会,所以他想做回鲛人,远离人群。
在深海里,因为他的妖力太弱,没有族群的庇护,一直被其他海妖欺负,过的日子比在岸上时也好不了多少。好不容易结识了一群同样弱小的海妖伙伴,却被魔族屠杀。那一场劫难似乎是因为龙族所致,记忆画面闪得很快,我没看清楚。似乎是枯叶有意如此,不想让我看清,也许是他连回忆都不愿再想起。
我能感应到他些许情绪,压抑的,沉重的,心痛。
后来海里没法待了,他才重新回到岸上,被一个老和尚捡回了沙毗门。
借由他的记忆,我看到沙毗门建在海边,却又是在一片沙漠之中,这种地貌我倒是第一次见。海边不应该都是很湿润经常下雨的吗?怎么会有沙漠地带?
来不及细想了,就看他在沙毗门中的日子过得快多了,修为提升速度也快,似乎渐渐熟悉做一个佛修,在同辈之间越发出众,得到师父的褒奖,找到谈得来的同伴。这段时日,他的快乐我都能清晰感受到。
但后来魔族异动,四处作乱,修仙界正道号召各门派一起对付魔族,沙毗门自然也派出了人手,当时的枯叶表现积极,在追剿魔族时杀了一个女魔修,但由于对方似乎是魔族中重要人物。
这一举动,导致沙毗门成为魔族反扑的首个目标,他们倾其所有不计代价地要毁掉沙毗门,哪怕有其他门派修士赶来支援,还是死了许多人。接下来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混乱,枯叶时而在闭关,时而又在剿魔。
我似乎还看到了那场镇魔大战,封印魔尊牺牲的五人之一,便是枯叶的师父。
“好了,差不多就是这些。”枯叶带着我离开了他的记忆幻境。
他的挣扎与执念,是从魔族全力攻入沙毗门那一刻开始产生扭曲的。
我忽然明白了,当初他杀的那个女魔修就是堕魔的龙姬,而龙姬与他的前缘是在海底,魔族为了占领海域而清剿所有海妖族时,龙姬曾救了他一命。龙姬虽然堕魔,但并不会滥杀无辜,是因为爱错了人。
当年龙姬所在的族群本是那一片海域之主,因为龙姬爱上魔尊,招来了魔族,也招来了灭族之祸。她以一己之力救下了一些弱小的妖类,却也不曾想过百年之后自己的性命正是丢在当日被救下的鲛人手中。
在枯叶的回忆之中,当年龙姬的形象一直是很模糊的,并不是他不记得了,只是他不愿意回想罢了。搜过我的魂,他也应该知道如今复生的龙姬并不是当初的龙姬。
心魔说过,自己曾思考正邪之分,我猜可能就是因为当初枯叶觉得自己杀了救命恩人,心有愧疚,又因为这件事连累了师门被魔族盯上,死了许多同门,一时间冲击过大,最后整个人就分裂了。
至于为何他的心魔也能有一个完整的肉身,可能跟鲛人强大的自愈能力有关。
毕竟记忆只是一部分外景,他内心的那些挣扎纠结我也看不见,只能自己脑补了。
我忍不住想起当初心魔故意设下陷阱引诱我前去赴约,似乎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他认为的龙姬,因为心魔也知道龙姬对于自己有不一样的意义,甚至也知道复活后的龙姬与我关系匪浅。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枯叶忽然皱起眉头,抬手挡住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