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祖知道自己说着这些会让李德熙更加自责内疚,但是这事他自己应该早有预料。
张耀祖偷偷瞄了瞄李德熙,看着他脸上的好几个脓疮惨不忍睹。李德熙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周围陷入死寂。
......
他们在破屋住了半个月,喝了半个月药。张耀祖身上的红疹已经开始变淡,脓疮和肿胀已经消除了。只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彻底康复。他现在已经不会造成他人染病了。
趁着时间,他去城里找人租了一个城外山林里的别院,方便之后的静养。
李德熙的情况比他更重一点,全身上下的脓疮已经被他自己刮破,半个月的药汤喝下来,也早已结痂了。原本可以慢慢等脓疮减小再弄破的,但李德熙觉得他不该那么舒服的痊愈。
阿克兰城不知多少百姓遭受这些痛苦折磨而死。那些逃出城的染病的百姓,哪怕在荒原上躲过了乌兰的追兵,也会被瘟疫折磨死。
张耀祖叹了口气,认命的拉着李德熙前往别院。这些日子,他们的病越来越好,李德熙却越来越沉默,大部分时候一整天都能一言不发的发呆。
张耀祖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每天喋喋不休的说这说那。讲他的祖父,讲他在都城的幸福生活。
在别院住了一个月,张耀祖已经彻底康复了,身上一丝痕迹都没有了,他准备回都城了!
李德熙的情况也好了很多,身上的结痂也有很多掉落了,露出了里面新生的粉色皮肤,但是还是带着脓疮的印子。
一大早,他来找李德熙准备说说离开的事,好歹一起住了这么久,他问问李德熙愿不愿意去都城。
“李大夫?你在......”张耀祖敲了敲门,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他的手敲开了。
他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整理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没有住过人一样。桌面上有一张纸,他赶紧拿起来。
“安好,勿念。”
李大夫这是离开了?张耀祖转身就要冲出门去找人,站在庭院里又顿住了。
他们现在都好了,确实也没有理由再拉着人不放了。
“正好我也要走了,就这样吧!”
张耀祖将纸往怀里一揣,大步走出院门,终于可以回家啦!
李德熙凌晨就走了,他要前往万里之外的长明派。要穿过横贯边境没有道路的万里长明山脉,普通人要花好几年才能到达,也算全了他赎罪的心。
李德熙走过一个个小城镇,到第二年秋天,他来到边境的一个小镇。在这里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今年到秋天都没有下雨,不知道是他没有遇到还是什么原因。
在镇上的茶驿,他知道了,今年敦庾各地都没有下雨,好几条河流都彻底干涸了。粮食别说减产,而是几乎没有收获。
他往回走,回到之前一个稍微大点的城中,在客栈中,知道了敦庾在冬天的大雪过去就没有降下一滴雨水。百姓们都在传是国君无德,上天降下惩罚。
众多敦庾的宗门都紧闭护山大阵,不再与凡人接触。天气非修士可左右,这种涉及天地的因果,他们若参与,日后别说飞升,修为想要突破都不可能了。
他不敢往其他地方想,但是阿克兰覆灭之后确实没有降水。缺衣少食尚且能苟活,但是没有水,人根本活不下去。
越来越多的百姓染上各种各样的病,他辗转于各个城镇治病救人。一刻不停,他不敢停下,他休息一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
但是他再累也无法阻挡越来越多人死去,好多小城镇直接灭亡了。大量尸体没有人处理,直接暴露在外,散发着恶心的臭味,产生了更多瘟疫。
而敦庾修士不多,各个宗门紧闭没有修士驱散怨气,纠集的怨气越来越多,而致使更多的人因此丧命,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举国上下,目之所及,遍地白骨。
国君丝毫没有动作,只一意修行,没有撇一眼他的子民。
到年底,李德熙在又一个城镇给人治病,肉眼可见的怨气弥漫在整个城镇。
他救不过来了,没多久,就和他辛苦救下的几个人一起,将全镇的人一起焚烧掩埋了。
那几人向他道谢,告诉他,他们准备去都城,希望他一起去。
“李大夫,走吧,此处已没有活路了。去都城尚且有一丝生机。”
“不了......我不去了,你们走吧......”
李德熙拒绝了,他已经麻木了,他撑不下去了。
无数次想过自杀,但是在死之前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他把全身的家当都留给了那几人,独自一人再次走上前往长明派路上。或许需要两年就能到达长明派,只需要两年他就解脱了。
他走进绵延不绝的大山中,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两年后的夏天到了长明派山脚下。而这两年都没有下雨,不知道敦庾其他的地方的情况,长明山脉中因为少雨导致山火不断。
还吊着一口气的他,遇到荆竹,荆竹帮他最后一步将他送到长明派。
跪在长明派破败的断壁残垣外,他朝着阿克兰所在的北方跪下,缓缓散了最后一口气。
半月后,荆竹走过长明山脉,来到敦庾国的国土。从边境小镇的外围走进去,到处是倒塌的房屋,路边堆满白骨,四周的弥漫着散不去的怨气。
大旱和久久没有驱散的怨气使得整个镇子草木皆枯,许是有枯木自燃发生过,到处都是焚烧过的痕迹。
荆竹取出木萧吹奏安魂曲,站在镇子中间的十字路口。木萧给安魂曲加持了灵气,缓缓驱散荆竹周围的怨气。
但是时日久远,怨气集结过多,一曲结束,也只是在荆竹周围驱散了一个圆圈的怨气,露出了脚下黑色的尘土。
荆竹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块灵石摆了一个聚灵阵。要驱散这浓厚的怨气,需要不停的吹奏安魂曲,木萧自身储存的灵气完全不够。没有聚灵阵给木萧持续送灵气,很快木萧中的灵气就会枯竭。荆竹没有灵气,只希望这怨气笼罩下的小镇还有微薄的灵气存在,不然她也没有办法了。
很快有丝丝灵气从刚刚被驱散怨气的土地下钻出,荆竹放下了心。继续吹奏安魂曲,一遍接着一遍,一直没有停下。
周围的怨气不断被驱散消失在天地间,干净的范围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灵气从地下渗出,也给木萧增加了灵气。
几个时辰后,荆竹脱力的放下木萧。拿出储水袋喝水,感受到周围的怨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休息了一会,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继续吹木萧。
如此循环,直到三天后才彻底将这小小的镇上上的怨气全部驱散。小镇露出原本的样貌,可以从断壁残垣间依稀看到它曾经祥和的样子。
这几天中,荆竹都没有在镇上感受到一丝生气,别说人,就是连牲畜都没有一只。
想到在西州遇到的那些灾民,能跨越长明山脉去轩辕朝,这敦庾是真的无法活下去了。
荆竹坐在小镇路口的城隍庙休息,大树没有树叶,即使坐在树下也能感受到天上的太阳的毒辣。
荆竹抬起头,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看来短期内是不会下雨了。敦庾已经三年没有下雨了......
到了晚上荆竹继续上路,一边走一边吹木萧,幸好没有尸体堆积的野外怨气不多,不然得累死在路上。
走了几天到达下一个地方的时候,荆竹有些无奈的看着又是一个弥漫着怨气毫无生机的小镇。
这敦庾也不是没有修士,怎么放任怨气这么聚集呢?死了这么多人,敦庾的朝廷不管吗?
又花了好几天,驱散了这个小镇的怨气。荆竹将苍鹰放出去,让它帮忙去找最近的有人烟的城镇。
连续多日耗费精力驱散怨气,荆竹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气。这么多天才驱散这点地方的怨气,以荆竹的能力,就是在她死前不停的吹木萧,也无法驱散敦庾十分之一领土的怨气。
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放弃了,此事需要大量修士才行。力竭的坐在破败的茶馆里休息,远处传来苍鹰的叫声。
荆竹撑着地上的石块起身,走出茶馆,苍鹰在天上盘旋着。
荆竹走到空地上,伸出双手,苍鹰直冲而下抓住她的手飞上天空。
在天上可以更加清楚的感受到脚下满目疮痍,到处是怨气,只是有些堆积的白骨的地方更加浓重。
苍鹰速度极快,每到白天最热的时候就会体贴的停下休息,晚上继续飞行。
半月后,苍鹰带着荆竹来到了一座还算大的城。城门写着普苫,荆竹来过敦庾,却没有来过普苫。
从边境到普苫,一路上路过不知道多少个无人的小城镇,除了弥漫的怨气,没有一丝生机。
普苫是敦庾东部毕竟大的城,但是现如今这城中已没有曾经百分之一的人了。能走的都走了,留下老弱病残在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