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心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然而在听了姜衡的话之后,他的脸色更不好了。
他有些紧张,不安地压下眼皮,努力假装无事地咳了两声。
“什么事?不过就是练功、唱戏,可能前两日有些冻着了,所以看着不太好吧。”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与呼延应的事告诉姜衡——他们只是争吵,便死了一个无辜路人,若是姜衡知道了呢?这个他一见就为之吸引的姑娘——
——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岚心难保呼延应这样极端又疯狂的野心家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他不会与她提起任何……任何关于呼延应、关于北地的事。
“不应该仗着年轻就忽略了身体。”
姜衡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她也想到了那日的事,善意而认真地朝他露出一笑。
“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你可以和我说。”
然后她没有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上,她取出了《山海志》,说了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你会写戏?”
岚心惊喜翻开了《山海志》,读了几行,“阿衡,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姜衡笑着摇摇头。
“这只是话本,要将它们改成戏,那就得有专业的人来做。”
“这一点,我需要你——还需要东家的那位白姑娘的帮助。”
岚心马上会意。
“她肯定会同意的。”他手中捧着那本话本翻了几翻,“她最喜欢这些新奇玩意了——说不准她还看过这话本呢。”
白家小姐名叫白晏晏,白家产业众多,她又对听戏这些颇感兴趣,所以家里就将这个部分分给了她来管理。
白家确实和江湖上的白石山庄有关系,正如嘲姐说的那样,只不过对于姜衡,她不了解江湖事,那山庄叫白石还是青石的,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岚心找了个人去给白晏晏递消息,两人等待的期间,少年非要为她买来平时自己爱吃的糕点,红红绿绿地堆了一盘子。
“哪里要这么麻烦的。”姜衡说。
“不麻烦,都是在楼外的摊子上买的。”岚心自己也拿起一块,“这阿婆在外面都卖了十几年了,我小小时她就在那里摆摊,以前都是我娘给我买,现在就是我自己买给自己了……这次还买给阿衡吃了,嘿嘿。”
他开心就像个孩子。
一边吃着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姜衡。
“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姜衡咬了口甜丝丝的糕饼,凉凉的口感,绿豆的清香,“你长得这么好看,她一定也很好看吧?”
“我娘……”
岚心摇摇头。
“你要说在我心里,我娘当然是最好的。但是要说好看,那也……”
他神情有些恍惚。
“她身体很不好,常年病着,浑身都浮肿。但是……她的眼睛很漂亮。”
岚心笑着给她倒上茶,笑眯眯的模样就像没有忧愁的大狗狗。
“我以前不是说看到阿衡就觉得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吗?阿衡的眼睛很漂亮,娘的眼睛也很漂亮,你一和我对视上,我就想到……”
“嘿嘿,只不过,那时候觉得,对一个小姑娘说和自己娘很像,不太好。而且除了眼睛以外,我娘也……”
“也不像阿衡那么好看。”
这就很奇怪。
姜衡面上笑笑,但目光还在岚心脸上打量着。
少年一半异域的长相来自于北地,她今日挨得近,仔细打量了才分辨出他的眼睛并非中原人士常见的黑或是棕,而是一种深沉的墨绿,不接近了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哪怕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挨得那么近,姜衡也没发现过。
面部的线条、五官的轮廓,岚心都与呼延应有相像之处,但在此之外,姜衡也很难从他脸上比对出他母亲的长相——可你要说难看?那绝对不可能。
“可能是因为病了。”姜衡说,“岚心你有这样的长相,母亲肯定也是个美人。”
岚心愣了愣。
“或许吧。”
他低头喃喃。
“……那日有人给我看了一副画像,说那是我母亲,可我一看,分明就是、就是……”
分明就是姜衡啊。
画中人纤指抚琴,衣袂翩然,半张面被轻纱覆盖,美目微垂,似乎陶然于自己的琴声,又似乎是被什么烦事缠绕心间,轻轻怅然。
岚心忍不住对姜衡看了又看,越看越像,直到姜衡问他做什么那么盯着自己,他才嗫喏地问她,最近是不是生病了?看着不大有精神。
“是吗?”姜衡摸摸自己的脸,“可能是累的吧。”
听她说累得,岚心忙劝。
“你说的这些事是好事,可再好的事,也得慢慢做呀。”
慢慢做?
姜衡苦笑。
“时间紧迫呀。”她叹。
“今日不知明日事……我自本是飘萍客。”
飘落异世,回首是空白,前途是茫茫,她只能将此当作一场大梦,尽力而为。
“什么飘萍客?”
包间外传来一声娇呼。
美貌俏丽的少女推门而入,一身淡粉鹅黄随着她急切的步子清扬,仿佛那轻俏的缅栀子,承着阳光和雨露,洋溢着跳跃的活力。
“你才不是什么飘萍客!你可是‘大器先生’!”
白晏晏双眸盛满了星子,望着姜衡笑容都要裂到后脑勺了。
“我可算、可算——见着你了!”
……
毫无疑问,白晏晏也是因为最近在京中大火的《青云之上》知道“大器先生”的,并且也追随这个笔名,去看了披着“山海志”封皮的《师妹下山》、“诗经”皮的《杏子美人》……还有近期冒了“大器先生”的名头的各种盗版话本,什么《青云之影》、《青山之上》、《青云之上之萍踪侠影》……
丰富程度不下于姜衡以前看到《哈利波特与凤凰男》时的感觉。
起初白晏晏也有些纳罕,姜衡为什么不是把《青云之上》搬上戏台?这一本人气最高,最受瞩目。
但姜衡的一句话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青云之上》不适合舞台,它更适合想象。”
她想过《青云之上》受欢迎的理由,多么新奇、多么宏大,那都不是最直接的理由——重要的是,它的主角是个平凡的女子,在跌到谷底之后,又因为一个契机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世界,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
要将小说搬上舞台,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宣传《新颜》,在人们心里树立正版的意识,让更多爱看话本和爱写话本的人参与进来,同时也可以为瓦肆带来新的血液和能量。
……
“那就这么做吧!”
白晏晏像个小姑娘吃到糖一样欢呼。
“小姐!”旁边的婢女忍不住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言辞举止。
“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大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