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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姑娘,一桌子的菜没吃上多少,忙擦擦嘴,整理了仪容,就下了去。

张巧蓉是仰慕人出众的设计才华去的,桂兰芝则是凭着心生好感的直觉,而姜衡——

——姜衡另有目的。

今日的她打扮得不似平时素净,碧色的褙子藕色的衣裙,衣料上都是泛着银光的绣线演绎的图样,出门还特意让手巧的小利为她梳了个时下流行的“别云髻”,眉如云山目似秋水,看着比平日更有些闺阁贵女的气质。

小桔小利只道小姐许久未曾出门,又是见好友,就比往时更爱打扮些,只有邱玉知道姜衡今日是别有所图。

姜衡回头看了眼,小桔动作匆忙,抹了把嘴,看向自家小姐,眼里带着不好意思的撒娇;邱玉紧随她身侧,想来方才并未吃多少,只是依旧目光冷冷,不期然与姜衡四目相碰,很快便偏过头去。

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大概是极不情愿的。姜衡想。

……

前夜邱晋又带来了少主的口信。

“……温婧儿?”

邱晋口中的人名,把姜衡从一个月的逍遥中扯回了现实。

“江南四大布商温恭友唯一的女儿。”邱晋说,“还记得那年师父让你们去窃取的一份书简不?那上面记载了一种从养蚕到缫丝的法子,能大大地提高出丝量,现在这份书简就在温恭友手上……”

你们?

房中没有点灯,姜衡看了眼横梁上的邱玉,紧了紧身上披挂的衣裳。

“挑重点说。”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要让我做什么?”

邱晋撇撇嘴。

“那你也还记得吧?温恭友通过那个法子,成为了皇家专供织造的皇商,他的丝锦也打开了通往番邦的销路,两头都是赚得盆满钵满……这些年来,眼红的人当然不少,毕竟——那份书简,来路不正,他温恭友能偷了来发达,别人为什么不能偷?”

在邱晋东拉西扯的故事中,关于剧情的记忆慢慢被唤醒,她也有点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那个厉害的书简被藏了起来,”她试图引导邱晋的说话进度,“而他的女儿知道位置?”

“并非如此,是那方法里涉及一样关键的用具,而那东西存放的钥匙在温婧儿身上……”

姜衡了然点头。

“所以我是要弄明白钥匙在哪?”

“对对对。”

……

书里温婧儿作为推动男女主情感变质的关键,结局堪称惨烈。

小说剧情的前半段,女主是爱而不得、受尽煎熬的舔狗,小说后半段,是慢慢醒悟、逐渐对男主死心的钮祜禄·阿衡——两个阶段的分界点,便是温婧儿的死。

父亲的伪善算计,母亲的死亡内情,夫婿的真实面目,家族最后的落败……这些接连的打击,让温婧儿在得知夫婿设计要害死她时,毫无退意地迈入死局。

最后她倒在女主怀中,只当是最后可以信任的人,将钥匙交到她手中,惨然离世。

温婧儿离世前的光景,仿佛被烙铁印在了她的心上。

女主完成了男主的任务,却在后半辈子活在对温婧儿没说出的愧疚中。

她开始思考,钟无缺说的每件事都要照做吗?深爱一个人就应该不求回应的付出吗?……自己是真的爱钟无缺的吗?

到了后来,慢慢得出一个结论。

爱。

但也可以变成爱过。

不如把感情留给珍惜自己的人。

……

姜衡回想起这段,还能感受到十年前自己写下温婧儿之死的心痛。

她作为穿书的作者,不需要旁人的献祭来唤醒感情,那么这一次,温婧儿可以有个好的结局吗?

好在系统派发的任务,虐的从来是她这个宿主,从来不是以什么杀人放火为指标,那就肯定还是有办法,让温婧儿少受打击,不再绝望赴死。

她没有选择像书中写的,通过做局姜衡救美,与温婧儿结为好友,只是想慢慢接近,慢慢了解,慢慢相处解决办法。

而对于这种舍近求远、没有效率、有悖师父教导的做法,同门师妹表示非常不能理解,且表达了鄙夷。

“阿衡。”

桂兰芝悄悄拽了拽姜衡的衣袖。

“我哥哥那日,没做错什么事吧?”

张巧蓉兴冲冲走在前面,没注意到桂兰芝的小举动。

做错事?

姜衡有点不明所以,茫然地眨眨眼。

“怎么会?你二哥哥可是救了我呀。”

“可是……”

桂兰芝小鹿一般的眼睛泛起忧愁,“这月来,二哥哥极少回家,我向他问起你的情况,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还……还叫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少去打扰你。”

少去打扰?

姜衡想到那惊险的一晚,桂诣川不是沉默就是脸红,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但从桂兰芝的话来看——他是不是想让妹妹减少与自己的接触?

“应该是公务忙吧?”姜衡“试探地问,“你二哥哥,是因为那次事故后的山火而忙碌吗?”

山火烧了整整一夜,好在第二日下了场大雨才被扑灭。

官府的人严查山火起因,不出几日便有山民自首,称是自己的无心之失,人被收了监定了罪,不出几日自己死在了牢里,一场损失惨重的事件就这么草草了之,据说山脚的磨坊死了不少工人,也被算在了此事之内。

没过几日,江湖流传金虎帮二当家黄善豹乘船南下,遭了“水鬼”——一伙生面孔的贼人,凿破了行船,盗走了财物,还将一船人都灭了口——金虎帮本就是水贼从良,借着漕运生意,改头换面称了帮派,这些人靠着关系和秘密的门路,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晓得——过去他们杀人越货,有日他们也会遭此横劫。

……

“我也不清楚。”桂兰芝小声地说,“二哥哥的事,连大哥哥和爹爹都只知个大概……还时常因为自己的公务,和爹爹在书房里吵起来。”

姜衡若有所思地轻点了头。

“那日与其说是你二哥哥做错事,不如说是我有些冒犯了。”

她看着桂兰芝的神色转为惊讶,笑着继续说,“可能我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惹你二哥哥生气了。”

“怎么会?”少女瞪圆了眼,“阿衡你说什么都……再说我二哥哥才不会生你气。”

“哎!你们两个——在后面说啥呢!”

桂兰芝一个激动,没感觉到自己声调拔高,引得走在前面张巧蓉回头,狐疑地看着她们。

“没、没什么……”

几人说话时已经到了街心,那温婧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店门口,正巧听到她们说话的动静,抬头望来。

姜衡余光一直留意着温婧儿,此时她看过来,目光相交的一瞬,姜衡不由一笑,朝对方点点头。

“……啊。”

温婧儿微微露出迷惑的表情,下一秒神色惊恐,“啊!”

她抬手指向几人身后。

危险的直觉让姜衡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两手一边一个抓住两个好友,往道旁扑去。

周围响起尖叫,马蹄声急促而来,仿佛在耳边擦过,地面轻轻颤震,惊起数人迟来的心悸。

人群中掠过一道身影,邱玉一个腾身,在空中数步借力,落到马背上,手几个回旋,迅速缠上缰绳,将马勒停在街心。

“马!马!小心马……”

后面有个家仆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边喊边跑着赶来。

“阿衡……阿衡你没事吧?!”

尽管张巧蓉和桂兰芝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第一反应都是扭身查看姜衡。

方才姜衡扑倒两人,看着慌忙笨拙,实际到了那紧急的一刻,她感觉心里一片镇静,时间都似是变慢了般,她转了转身子,两条胳膊挡在她们身下,缓冲了倒地的疼痛。

她翻过手掌。

“嘶,都出血了!!”

张巧蓉惊叫,桂兰芝则是赶紧摸出一条帕子,要给她清理止血。

“没多大事。”

看着两个好友焦急,姜衡心里却是高兴极了——关键时刻,身体对危险的感知,和对肢体的调动,这些她以前从未意识到,而这次她就像有了一部分觉悟——就像身体之外还有个自己在慢放自己的举动一般,将她的动作快速调整了过来。

悟了、悟了!

虽未全然领悟嘲姐说的那个境界,但她能有所收获,这便是进步。

或许前段日子脚上绑沙袋不全白费。姜衡想。

在邱玉的驯服下,那匹在发疯狂奔的马,此刻用头贴着邱玉的掌心,乖顺得就像朝着主人打滚翻开肚皮的狗。

她把着缰绳,咯噔咯噔走过惊恐不敢置信的人群,来到姜衡面前,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下马站到一旁。

“邱玉姑娘!”

小桔一脸煞白,唯有眼眶通红,朝邱玉大喊。

“我们的职责是要护住小姐,而不是驯服疯马!刚刚有多危险——小姐差点!差点就……”

邱玉只是不言不语,将缰绳丢给一旁不住称谢的奴仆。

姜衡倒是无所谓——只要邱玉不对她的身手感到质疑,沉默冷淡反而是最好的态度。

四周围上了不少人,姜衡在好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可惜了。

今天自己穿了这么一身好看的裙子。

她下意识看向温婧儿,两人对视,又是一笑,对方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公子!就是这几位小姐……拉住了霜玉……”

牵马的仆人领着几人挤过人群。

目光交互的一瞬,几人眼神各异,张巧蓉和姜衡则是拉下脸来。

“这不是……姜家那位小姐吗?”

站在中间的那位世家公子露出殷勤的笑。

“还有张小姐和桂小姐……”

“少来那副嘴脸了,季无常。”张巧蓉嫌弃地说,“还有你,李武靖——还有你,吴越。”

眉目明动的少女,对着他们一个个点名,叉起腰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可别在我们眼前晃了……一看到你们,就想起那天在国公府见到吐得七荤八素的池边‘跪公子’——呵呵,真是永生难忘的场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