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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宝初第二天一早就找周厉骑马去郸州衙门,查查秦让是否有罪状。

依照骑马的速度,恐怕也得要四五日。

这段时间,秦让就暂住在丰耕县衙,好不自在。

这几日,他把丰耕县县城走了个遍,找是找到了林宝初的糖厂,但他进不去。

糖厂要保证干净卫生,就不能让外人进入。

万一谁在锅里撒一把石子儿,责任如何说得清楚?

这朝代又没有监控。

除此之外,秦让还打听到了关于丰耕县衙扶贫的事儿。

他应征的活计,得弄弄清楚。

秦让震惊于丰耕县衙的大局观。

他知道这里是流放县,知道这里没有县令,朝廷也不管不问。

就是这样一个被朝廷抛弃、任其自生自灭的地方,竟能有那么一群人,在努力带领百姓们进行自救。

秦让感到无比的震撼。

也让他知道,自己应征的这个活计,不是随便玩玩的。

不过……

不是说丰耕县衙在扶贫做事吗?

怎么他来了这么多天,除了第一天见到林宝初之外,其他的一个人也没见着?

林宝初也忙得早出晚归,伙房都不开火,他得去福客来饭庄吃。

这么大的县衙,让他一个外人住着,他们也太放心了。

林宝初正在跟温怀一起忙招收学子的事儿,学堂事情多,她走不开。

扶贫小队下乡的时候,是带着开学的消息去的。

算算时间,孩子们也差不多该来了。

“床铺就暂时先这样吧。”林宝初看了一眼几个屋子的大通铺,还算满意。

给住得远的学子们安排的宿舍,是之前县衙给胡启坤和王金来二人盖的房子。

他们不去考学了,县衙自然就把屋子收回来使用,省了她租院子的钱。

改造成学生宿舍,男孩女孩各一间。

都离学堂不远。

“林姑娘。”周厉得知林宝初在这儿,风尘仆仆的赶来,“我回来了。”

“周捕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宝初看到他有些惊讶,他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大半天。

周厉点点头,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告知于她。

秦让这个名字,在郸州县衙,无任何一条罪状。

连个鸡毛蒜皮的告状都没有。

这下林宝初就放心了,“周捕头辛苦了,快些回去歇息吧。”

既然秦让没问题,那就让他直接上岗,先顶替沈筝吧。

学堂的女学子需要沈筝,谢谈竹那边只能再让他顶几日。

林宝初匆匆赶回县衙,在县衙门口的大树上找到秦让。

“秦公子。”

秦让闻声低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抬起头望向远方,“稻田真好看。”

跟他家麦田一样好看。

难道她的红糖是用稻子熬制的?

不对啊,他家麦芽糖也用糯米了,只用米熬不出来啊。

“秦公子下来,我们把劳动契书签了,然后我带你去熟悉业务。”林宝初抬头道。

听到自己被录用了,一时间,秦让的心情有些复杂。

越了解这个地方,他就越心虚。

他怕自己会辜负丰耕县衙的热忱,也辜负丰耕县百姓的期待。

可是父亲那边……

秦让微微调整心态,从树上跳下来,“林姑娘,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林宝初不疑有他,带他去把合同签了。

傍晚的时候,沈筝入户归来,到县衙来吃饭,林宝初才介绍二人认识。

“筝筝,这是秦让,是我们新来的同仁。”

林宝初做了几个菜,邀请秦让来一起吃,“从明天开始,你带他一起入户熟悉流程,让他接替你负责西城。”

“哦。”沈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她的反应,引起了林宝初的注意。

“筝筝?怎么了,心情不好?”

以往这丫头都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怎么今儿这么安静?

沈筝拿筷子用力戳碗里的饭,像是拿饭粒撒气一样。

还没说话,一个人影就突然冲了过来。

吃饭的三人同时抬头,正对上谢谈竹那张黑得要滴墨的脸。

“谢大夫,你……”

“你说他九沟村怎么能这样!”谢谈竹突然爆发一阵冲天怒气。

吓得三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张着嘴巴看他。

“穷山刁民!粗鄙无礼!无赖愚蠢!”

如此文雅、谪仙一般的谢谈竹,竟一连用了好几个骂人的词汇。

这次下乡,他大概是被气到了吧。

林宝初欲开口安抚,却再次被谢谈竹打断。

他还没骂完。

“你说啊,我是个大夫,医者仁心,在村里看到伤病的百姓,诊个脉、开个药,这无可厚非吧?”

“再说了,这也是我在县衙该做的事儿,对不对?”

“怎么就有人觉得,我给这家诊脉,没给他家诊脉,他就吃亏了呢!”

谢谈竹在三人面前来回踱步,单手叉腰,另一手冲着空地指指点点。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种事儿都还有抢的?

“他倒是出点毛病让我诊治啊,你说他没病我给他诊什么脉?”

“后来那人还不干了,说我不公平,让我把诊脉折成现银给他。”

谢谈竹说到这儿的时候,胸口起伏得厉害。

“你们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娘的!”

谢谈竹一腔怒气无处泄,余光恰好瞥到一只从猪圈里跑来,正在拱白菜的小猪崽。

他大步上前,捞起那只小猪,狠狠拧它的耳朵。

“老子到村里去,吃不好睡不好,都是为了谁啊,做人怎么能这样!”

“恶民!泼妇!恶民!泼妇!”

谢谈竹拿猪撒气,拧得那只小猪嗷嗷叫。

林宝初被谢谈竹气急败坏的模样吓到,良久才从错愕中回神。

她放下碗筷,赶紧跑去拯救他手里的猪。

“谢大夫,你先消消气,猪是无辜的,你放手!”

林宝初从谢谈竹手里夺过猪,放回猪圈。

那只猪被吓得不轻,直往稻草下面拱,企图把自己埋起来。

谢谈竹捂着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通红的脸血色还未褪去。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上次开完会,其他人都来拍他的肩,让他好自为之了。

他还是太天真了。

下乡入户,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刚才谢谈竹骂的那些,林宝初感同身受。

她前世下乡时,遇到的奇葩也不少,也曾被气得要吃降压药。

“谢大夫,委屈你了,我会尽快找到代替你的人,你消消气、消消气……”

谢谈竹心口阵阵胀痛,喘气不畅。

他走到县衙后厨的墙边,扶墙平复自己的情绪。

“谢大夫,你没事儿吧?”林宝初见状,给他倒了碗水,“谢大夫,你先喝口水。”

谢谈竹接过林宝初递来的水,还没缓过来,就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两人回头看去,是沈筝。

沈筝双手捧着碗筷,把头埋得很低,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里,没入饭粒中。

一双小小的肩膀抖个不停。

林宝初心中一沉,走过去,“筝筝,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相比谢谈竹,她更担心沈筝。

能让沈筝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哭成这样,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筝筝别哭,有什么事儿跟我说,等你九哥回来,我们替你讨回公道去。”林宝初拿自己袖子给她擦眼泪。

明天要摘第二批葡萄,沈戟还在山里剪南瓜叶,没回来。

沈筝还是在哭。

林宝初和谢谈竹都很担心,一人蹲于她一旁,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七公主,心里有任何不快,不妨学我骂一通,会舒服些。”

“筝筝,你有任何委屈,都不要憋在心里,我们都在。”

林宝初搂着沈筝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

秦让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

方才那个被称作谢大夫的男子大发脾气的时候,他还太不理解。

现在看到这一幕,他才知道,他们二人是在扶贫时受到委屈了。

扶贫…这么难吗?

还要受气。

“筝筝,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们回去说。”林宝初拿走沈筝手里的碗。

沈筝总算有了反应。

她摇摇头,忍住眼泪,“他们让我唱曲儿,唱完才肯配合。”

说完,她还是没忍住,眼泪再次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一想到那几个男人的嘴脸,沈筝就又气又委屈。

要换做在盛京,她早就叫人把他们剁了!

“什么!”

林宝初拧眉,眼里升腾起滔天的怒意,“把你的入户册子给我,告诉我是谁,我找他们算账去!”

“嫂嫂?”沈筝听到林宝初要去找他们算账,立刻停止了哭泣。

发出灵魂拷问,“我们不是要以百姓为主吗?”

沈筝要不是怕耽误衙门扶贫的进度,怕达不到两年后的目标。

不然依她的性格,她早就一把火把那家人的房子给烧了。

“是以百姓们为主,但不代表,他们可以随意撒泼!”林宝初咬牙愤愤道。

前世她受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畏手畏脚,不敢得罪帮扶户。

今生,在丰耕县衙,她说了算!

对他们一次好,他们就把这种好当成理所当然。

还敢骑到他们头上来?

他们怕是忘了,衙门以前是什么模样了!

好一个霸气的女子!

秦让不禁暗暗称赞。

林宝初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还挺有气势的,且遇事不退缩,敢于出头。

女中豪杰啊。

林宝初转身进厨房,从烧着洗澡水的灶里抄出一根火棍。

火棍的前端还在燃烧,猩红的炭火随着她的步子,被吹得发亮。

“筝筝,走。”林宝初示意沈筝带路。

沈筝只是短暂的一愣,放下碗筷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兴奋地抄起一根洗衣棍。

原来以百姓为主不是要忍气吞声啊。

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女孩儿都动手了,谢谈竹和秦让自然不会让她们二人独自去。

两人默默起身,追了上去。

四人杀气腾腾地冲上接,林宝初手里的火棍灭了,冒着浓浓的白烟。

那阵烟,让正在吃晚饭的百姓放下碗筷,跟着一起去看热闹。

“林姑娘,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周娘子在院里做饭,看到林宝初路过家门口,她喊了一声。

不过林宝初没有理会她。

她直觉不好,赶紧回屋叫醒在补觉的周厉,“相公,相公你快起来去看看,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周厉吓得从床上惊醒,脑子发蒙。

“怎么了?”

周娘子给他递腰带,“林姑娘拿着火棍,看着是找人算账去了,爷没跟着,你快去瞧瞧吧。”

“啥?!”周厉立刻清醒。

连鞋都没穿好,就抄起挂在墙上的刀,跑了出去。

街上都是去看热闹的人,周厉很轻易就能锁定林宝初的位置。

西城的某个院子里。

祖孙三代,清一色的男人正在吃晚饭。

根据沈筝册子上的记录,他们是六年前被流放到这儿来的户部刘侍郎一家。

刘茂因贪污军粮被抄家,刘家男子全部流放,女眷一部分入了教坊司,一部分罚到宫中为奴。

现在在这里的,就是刘家与其旁支的所有男子。

祖祖孙孙加在一块儿,一共十一人。

大意了!

林宝初见刘家这么多人,稍稍感到懊恼。

她应该等沈戟一起来的。

“什么人!”

院子里突然闯入几个外人,刘茂一家大惊,回头见是林宝初和沈筝,他们又松了口气。

刘茂重新坐下吃饭,敷衍地问:“原来是七公主和小夫人啊,二位找下官何事?”

流放六年,他的乌纱帽早就不在了,竟还以下官自称。

再看刘家桌上的饭菜,全都是福客来饭庄里的招牌菜。

日子过得不错啊,看来贪污的军粮不少。

果然指望不了所有被流放的人,能真心悔过,还是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是你们让我妹妹给你们唱曲儿的?”林宝初扫过眼前一桌子的人,凉凉地开口。

七个成年男子,四个孩子。

如果沈戟不来的话,她恐怕占不了上风。

不知道谢谈竹会不会功夫?

面试的时候怎么忘了问这茬了呢!

刘茂完全不把林宝初和沈筝放在眼里,就连沈戟,他都不怕。

大家都是被流放的,以前在盛京地位身份再高,到了这儿还不是一样。

别以为他们住在县衙,给百姓们做了点事儿,就真把自己当成丰耕县的主人了。

“是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