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想升仙,谁能奈我何。”老九嘴角一抹嚣张的笑意,看在玄龟眼里,却瞧出一丝凄凄惨惨切切来。
装!就会装!!
明明没有把握,怕得要死,还要摆出那么一副嘴脸。
不想升仙 还想救人,怎么可能?!
他这就是故弄玄虚,痴人说梦!
老九忽然冷哼一声,玄龟身形猛地一震,他忽然明白老九要做什么了!
疯子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竟然想趁着化尾升仙的最后一刻,斩断九尾!
一手成神,破结界,一手断尾,坠神坛!
“老九!你疯了!这是不可能的!”他冲着他嘶吼,想让他清醒过来!
老九充耳未闻…
“就算你成功了,之后呢!之后你要怎么办!拖着你的残躯坠入千山崖被万妖啃噬,尸骨无存么!”
老九脸上一抹轻蔑的笑。
之后?
之后的事,那就去他 妈的!
化尾只在一瞬,他再也无暇分心。
九尾蒸腾,化成丝丝缕缕的烟雾,缥缈而上,五色光脉连通天地……
黑沉如墨的夜,亮如白昼,天地之间闪耀着五色光华。
就在最后一条幻尾化了虚,蒸腾往上之际,他长爪如刀,挥手!
呦鸣之声,忽在耳畔响起,如泣如诉,似是与他告别。
忽听得轰然一声巨响。
老九睁开修长的狐狸眼,眼中已然沁着拒不可挡,成神的冷漠…
他看见那从小一起在泥巴滩里打滚的玄龟正高高昂起头颅,下颏上的九州印泛着五色光华,熠熠生辉…
他看他将下巴颏狠狠砸在千山崖结界上。
九州烙印,深深砸进结界,泛着五色光华的结界上明晃晃被盖上一戳金印。
玄龟下巴颏上,帮着大禹聚土为界的九州印,随着光脉而散,归于虚无。
九重天上五色光脉,轰然坠在他的龟背上。
老九冷漠疏离的眼中缓缓透出不该有的惊异:“龟孙子…你做了什么?”
高高举起的狐狸爪还在半空中不及放下。
“死狐狸,我在宪翼水里等了很久了,原来,你就是我的机缘……早晚都要在上面碰头,我,就先去了。”
玄龟的声音似有万般留念,巨大身形已开始飘散:“下面待久了,也无趣。大禹许是在上面等我呢。好久,好久,没跟他喝上一杯。可惜,那上头没有光之月华……”
五色光脉开始随着他沉重的龟壳一并消散于天地之间。
老九闭眼沉吟,终在龟背消散之前,一个腾跃,穿越结界,坠入千山崖。
天地之间,龟鸣之声此起彼伏。
夜,终复归于黑暗。
…
大风,呼啸着从空中华丽而过。
老九长尾勾住那七彩的尾羽。
长风呼啸,卷成一股旋涡,飘然落于他身前。
“这时候才想着回来?不觉得太晚了吗?”大风双臂环胸,娇俏手指微微翘起,一下 一下点在纤细的胳膊上,嘴角弯起一抹分不清意味的笑。
“苍耳呢?”老九抓过她的胳膊,手里的劲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
“死了。”
“就在那儿。”
大风不跟他计较,毕竟,有他吃苦头的时候。轻挪脚步让到一边,夜色中,突显一座巨大山脉,绵延不绝。
老九似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修长的狐狸眼眯起,看清那绵长山脉……竟是修蛇遗骸。
九尾震裂空气,瞬间腾跃到山前。
修蛇被劈开的头颅,已开始化为寸寸山脉,血色浸透黑土,月光中闪耀着诡异的光泽。
四周倒伏着各种折断的参天巨树,走两步,地上就有一个深坑,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肉眼可见的惨烈。
“怎么会……他灵智未开,根本不会主动攻击……雄伯,雄伯怎么会主动招惹他,又怎会打不过他,苍耳呢!!她人呢!!”
飓风刮到他身后,离着老远一段距离,大风才显形。
他这个不计后果的臭脾气……还是离远些为好,免得殃及池鱼。
“他是修蛇啊……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蠢货送上门就行了。”
上古妖王之中,没几个看得起他这种行径呢。
可谁让岁月过于绵长呢……饶是这种守株待兔……也让他成为了妖王。
“你啊,这副不管不顾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大风讥俏着离去:“你在意的那丫头,被他拍成了肉饼子。要想见她,就自己慢慢挖吧。”
余音在风中破碎。
老九身形再也站不稳,他膝下一软,扑通一声磕到地上。
苍耳……他亲手养大的丫头。
那个被天雷追着,劈成焦炭…他九死一生才从地府夺回来的小小生命。
他记得,她抓着他的手指头,呛出的第一声啼哭。
那么脆弱而又不甘,硬生生从如雨的天雷中活了下来。
他记得,她骑在他身上,紧紧揪着他的狐狸毛,怎么都甩不掉,活生生就是一颗苍耳子。
他轻轻笑一声,弯起的嘴角沁出苦涩。
犹记得…
她穿着他用嚯嚯鸟的羽绒做的绒衣,灰扑扑的,小小一只,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东倒西歪,为了不让她跌倒,他只能一脚走到她左边,一脚迈到她右边。
她趴在兽窝里,恬静地喝奶……喝饱了,打个响亮的嗝……咯咯咯笑成一片。
眼里晶亮如星。
后来,她再也不肯睡在漆黑的兽窝里了……她窝在他的狐狸毛里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片刻不休。
午睡时,她昏昏沉沉坐在他的尾巴上,摇来荡去。
绵长岁月,因为她,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长牙的她流着口涎,张着嘴巴,见什么都咬……从此爱上了烤嚯嚯鸟。
他还记得,他驮着她从高高的山头,俯冲而下,扑进鸟群里。每每他的狐狸嘴里都是一嘴毛,她却笑得开怀。
她手持双刀,学着捕猎。那是她第一回,猎杀了猛齿虎。
也是他第一回害怕成这样。
原来……天雷从来没有放过她,只等着她慢慢长大,等着在他再也放不下她时,等着在她如花般灿烂的年纪时,忽然夺走她。
然后……天地间,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彻骨的疼痛和恐惧,在夜晚每每席卷上他的心头……天雷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和心魔……
不管她去了哪里都逃脱不了。
她化妖的时候,上梁祭的时候,她喝多了酒……只不过唱了首《野有蔓草》的时候……顶在她头上的天雷,瞅着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夺走她。
即使是他日日守着又如何??
即使是木招摇日日守着又如何??
总有那么一刻……是他们谁都照看不了她的时候。
可是……可是……可是怎么能是这样!!
不是天雷……
是他,是他亲手葬送了她!
葬送了那个笑颜如花,一口一个叫他老九的女孩!!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长大……
我的丫头……
我的小小的苍耳子……
你不是最爱抓着我的么……
你怎么可以放手……
老九在黑红搅合成一片的腥臭土壤里无助地翻来刨去,每一捧土,都可能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小女孩。
他一口一口将她养得那么大,她怎么可以,又变成了那么小小一团泥。
怎么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