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好强压着心里的慌乱,又问道:“医生,那如果他是病情恶化了,他会在哪里?”
医生见郝好自己也猜出来了,也就没有再隐瞒,他直接说:“如果他病情突然恶化,应该是无法自主呼吸了,估计是上Ecmo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们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最后还是有很大几率会转危为安的,你还是该好好休养好好休养,争取早日康复,到时候你们再一起出院,多好啊。”
这句宽慰的话郝好这几天早已经听腻了,它丝毫无法减轻郝好心中的担忧和慌乱。
医生走后,郝好独自坐在病床上,看着隔壁床一直在哎哟叫唤的大爷心越来越沉。
刚刚他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到了虞灿的手机,看来是虞灿被转走的时候放在他这儿的。
这至少能说明当时虞灿的意识是清醒的,怪不得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郝好都能想象得出来虞灿当时是怎样忍着不适让护士小声点别吵醒他的……
想到这里,郝好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怪不得虞灿今天要说那么多不吉利的话,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原来虞灿早就知道自己情况不好了,还故意在他面前装得那么轻松,还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说好的一起活下去,虞灿当时难道是在骗他吗?
郝好点开虞灿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好多未接来电,有顾禹碹的,有吴维的,还有虞灿小舅的……
最后一通是虞婉打来的,就在十五分钟之前。
郝好盯着那些红色的备注,心里很难受。
虞灿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自我隔离起来,他时常会给郝好一种他们同病相怜,都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的错觉,可实际上关心虞灿的人有很多,只有郝好自己是真的无人问津,除了虞灿就再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了。
先前跟虞灿聊了那么多,虞灿刻意把死亡弱化成一次漫长的离别,他给了他一个必将重逢的念想,难道虞灿以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就真的可以让他自己一个人独自活下去吗?
郝好沉默着起身,低着头来到了病房门口。
走廊外的护士看到他出来连忙喊道:“欸,那个病人,你去哪儿啊?你还没康复,可不能乱走啊! ”
郝好转头看向护士,问道:“护士,我想问一下重症的病人都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护士朝他挥了挥手,说:“现在外面乱的很,你最好不要乱跑,万一感染了什么其他病毒怎么办?”
郝好隔着防护服看见了护士眼下的黑眼圈,他抱歉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现在没法安心休息,我的爱人,我的亲人,我的战友现在都是重症,我必须得去见见他们才能安心,麻烦你告诉怎么走,我就去看看,行吗?”
护士听完沉默了一下,说:“唉……行吧,重症病房就在走廊尽头,你去远远看一眼吧,看完就回来休息,别到处乱走,记住,只能在这一层楼走动,不去去其他楼层,知道吗?”
“知道。”郝好点了点头,沉声说:“谢谢你。”
护士摆了摆手:“不客气,你……你也想开点,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打起精神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郝好笑了笑:“你说得对,活着才有希望,我会好好活下去,等着他们一起离开医院的。”
护士的眼睛也弯了弯,朝郝好做了一个打气的姿势:“加油!”
“嗯,加油!”
郝好来到重症区的时候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他先去看了许久没有消息的许强,但病床上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和他记忆中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实在是有点对不上号,他花了好些功夫,反复观察对方的眉眼,这才肯相信,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许强的身上到处都插着管子,他眉眼紧闭着,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要不是仪器上仍在活跃的数值,郝好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活人。
郝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尖猛地酸了一下。
他艰难地转身,又继续往其他病房走去,一路过去,他看见了许多只剩下一口气的病人,被冰冷的仪器缠绕着,在和死神做着最后的搏斗。
也许是物伤其类,郝好面对这些陌生人,心中生出一股莫名强烈的悲伤,如果没有这该死的病毒,这些人此刻应该正在和他们的家人团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吧……
此时此刻,郝好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普通,他读过书,当过兵,拿过功勋,但在这样一场浩劫面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像虞灿一样的精英人才冲在最前线,为他们冲锋陷阵,这是不公平的。
思索间郝好终于找到了虞灿,他的爱人也和其他人一样,浑身缠满了冰冷的仪器,他惨白的脸嵌在枕头里,紧闭的双眸将世界彻底隔离在外,郝好不由地伸出手掌覆在玻璃上,他真害怕虞灿再也不会醒来。
找到了虞灿后郝好哪里都不想去了,他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虞灿的睡颜,看着他在睡梦中皱起的眉头,看着那些他看不懂的数值时不时地波动,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受苦。
这一刻,郝好在心中求遍了他所知道的所有神仙,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只要能换来虞灿平安。
虞灿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郝好这才将视线从虞灿的脸上挪开,他低头一看,是虞婉打来的。
他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
他一开口虞婉就听出他不是虞灿,她顿了一下,才问道:“虞灿呢?”
郝好没有隐瞒虞婉,直接说:“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着管子,你找他什么事?”
似乎是没想到郝好会这么冷淡无理,又也许是虞灿的现状让虞婉感到意外,她过了好久才开口:“他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他怎么就……”
“他之前也不好,只是在强撑而已。”
郝好也不知是在说给虞婉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他一直都在强撑,虽然他总说他冷漠自私,除了我不在乎任何人,可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只是他不想让人看出来。”
虞婉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冷冷道:“你这是在指责我?我和他闹成这样你以为是因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