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好没有看见虞灿,他还穿着昨天那双被晒化了脚后跟的凉鞋,走路的时候明显有点颠簸。
那袋水泥也不知道有多少公斤,郝好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就会因为不堪重负而晃动一下……
突然他脚底一滑,差一点就要摔了,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虞灿也跟着呼吸一窒。
“小心!”后面的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及时扶住了郝好,他这才站稳身子,将他肩膀上的那袋水泥往放到车上。
“王大爷,谢了哦。”郝好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朝身后的老人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没事,小心点,这要是摔下去了骨头怕是要断哦!”老人家嘱咐道。
“好,我晓得了。”郝好脸上都是水泥灰,被汗水这么一糊,这张俊脸早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他的眼睛不舒服地眨了好几下,又用那条灰扑扑的毛巾擦了擦眼睛后就从另一块木板上走了下去。
虞灿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看到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工友手里接过一袋水泥扛在肩头。
水泥上肩的时候,虞灿明显看到郝好的脚步在原地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站稳。
他的肩膀这会儿已经看不清颜色了,但虞灿还是眼尖地从他那件灰扑扑的白背心上看到了一抹深色。
这小孩儿……
他到底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用力?
不仅仅是他,还有这里的每一个工人,他们看起来都活得好累。
这样的烈日当头,人都要给晒熟了,天上连只鸟都没有,可他们却顶着这样的烈日一趟一趟的搬着沉重的水泥……
这群人大多都是看起来就很老实的中年男人,和瘦骨嶙峋的老人,有的看起来年龄比他外公还大,本该是在家里享福的年纪却还在为了生活奔波……
他们看起来都是那种很善良淳朴的人,可生活却没有善待他们。
他们身上所背负的沉重的命运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不忍。
可即便他们过得这么辛苦,在他们脸上竟然还会露出那种质朴简单的笑容……
他们的快乐到底从何而来?
虞灿想不明白。
生活都已经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了,他们眼里的光为什么还在?
在虞灿思考间郝好已经又搬了一袋水泥了。
郝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明显腰都直不起来了,可他竟然还没有要停下来休息的意思。
虞灿看到他抬手想要揉一下左边的肩膀,却犹豫着没敢下手,只是拿毛巾隔着,就用另一边肩膀继续扛了一袋水泥。
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走路的时候都能往下滴水。
他越走越慢,那短短的几百多米他走了好久……
好久……
可他依然还是坚定地往前走着。
……
这类似的一幕虞灿只在摄影杂志的照片上看到过,可它此刻就活生生的在他眼前真实上演。
这画面远比那一个定格的镜头更加具有冲击力。
虞灿鼻尖猛地一酸,有些不敢再看下去。
可他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阻止了他想要逃离的想法。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看吧,你以为你受尽苦楚,这世上万事万物都不值得你留恋,可你所背负的那些东西在这些人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们这么辛苦只为了活着,你吃穿不愁又凭什么矫情地要死要活?
以前他朋友知道他有抑郁症的时候就曾劝过他,说他身体健康,不愁吃穿,比起那些疾病缠身,身体残疾的人来说不知道有多幸福,让他想开点。
虞灿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心情都会特别烦躁。
他认为痛苦是不应该拿在一起类比的。
撕心裂肺是痛,难道撞到脚趾的痛就不是痛了吗?
可现在,他两手空空的站在这烈日下看着那些浑汗如雨的苦命人,心里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真的是他太脆弱了?
还是他生活得太安逸了?
虞灿想起了那天在十字路口遇到郝好时的场景。
他每次见他他似乎都很狼狈,可也很努力。
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动容居然都是因为郝好这个人……
他所承受的苦难,他的坚毅,他的韧性,他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一次次让虞灿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虞灿打从心里佩服这小孩儿。
郝好他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而且为了这个目标真的是拼尽力全力。
而他自己呢?
虞灿默默地问自己,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些东西,能有郝好肩头上的那一袋水泥重吗?
虞灿在太阳下站了好久,头发里的汗珠一颗颗的滴落在地上,可他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药,那根别扭的神经一直都没有好转。
但此时此刻,他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看到这么多活得努力,活得认真的人,虞灿似乎也被他们身上的那种强烈的求生欲传染了。
也许,活着真的是值得的吧。
郝好再一次将肩上的水泥放下后,一转头余光终于看见了站在大门口外的虞灿。
那个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纯白衬衫,和灰蓝色的短裤,再加上他是冷白皮,在太阳光下他简直白得发光。
郝好愣了一下后,下意识地就拿毛巾用力擦了擦脸。
可这条毛巾早已经脏得看不清颜色了,就算是擦了他这张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站在卡车上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虞灿站在那里应该是在看他吧?
他应该过去的,可郝好面对那个白净得发光的人却有种想要躲避的冲动。
虽然没有镜子,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虞灿在那里看了多久了呢?
虞灿的视线很直接,看得郝好头皮发麻,他舔了舔嘴唇,垂着头朝虞灿走了过去。
虞灿站在原地,看着郝好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你怎么来了?”郝好在离虞灿一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他一站定,水泥地上就留下了几滴水印子,下一刻又瞬间挥发了。
“你的肩膀流脓了你知道吗?”虞灿语气有些严厉,视线将郝好头都打量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