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意面上没动弹,仿佛黑无常叫的不是她,一瞬间,眼神就变得茫然起来。
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没闲着,一点灵光乍现了那么半瞬,又迅速黯淡下去,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飞快的隐遁了。
只不过,这瞬息片刻的变化,还是没瞒过那黑无常,他皱着眉,一把扯住连意,就将她拽了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尤其是连意后面那大汉一惊,大掌都伸了出来,好似要拽住连意,可是又似乎想起眼前人是鬼差,又吓得缩了回去。
原本还是个七尺的汉子,如今却缩在那儿,跟鹌鹑一般。
不仅是他,周围的那些准备投胎的,几乎个个如此,头都往脖子里缩了缩。
连意面上神色不变,顺着黑无常的手劲,被拽出了队伍。
心中却是有些了然了。
到底是她做事不严谨,给鬼差发现了不对之处。
如其他鬼魂的那种对鬼差发自内心的害怕和胆怯,她一点也无,而且还大胆的偷听鬼差说话。
若是遇到的只是白无常这种心粗的便也罢了,可是这姓胡的黑无常,明显不是如此。
心里又深深叹了口气,她抬起茫然无措又惊惧交加的双眼,看着黑无常:“……大……大人,您找我。”
只要他不跟她撕破脸,她就默认自己马甲没掉,装傻是必须的。
话没说上几句,就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大人……可是奴家犯了什么错,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那模样和一个被恶霸吓坏了的良家妇女没什么两样。
黑无常:“……”
他眉头皱的紧紧的,觉得很不对。
明明他刚才觉得此女不对劲,似在偷听,虽然在队伍之中,看上去和别的鬼魂没什么两样。
可不知为何,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总觉得她一身的落拓气质和周围那些鬼魂特别的格格不入。
他老胡当黑无常几千年了,这么格格不入的鬼魂不是没有,而是非常罕见。
且,生前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当时也就一闪而过的念头,觉着她不对劲儿,就把她揪了出来。
怎么只眨了一下眼,这女人画风就变了。
哭哭啼啼,腻腻乎乎,还特别的啰嗦。
老胡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知为何,觉得此女的声音尖锐无比,仿若刀子一般,不停的在他脑子里削他的脑壳……
他觉得,比他家娘子在家跟他闹腾那哭叫声还要令他难以忍受。
连意一边哭,一边偷偷觑着老胡,见他脸色发青,心中很是得意。
鬼差怎么了,他也是修士,用音攻之术给他吃点小苦头罢了。
老胡不过化神初期,且鬼魂到底和有躯体的人修不同,神识强度还稍微弱些。
连意神识强度堪堪比自己的修为要大一境界。
和这黑无常许是旗鼓相当。
连意虽然知道,是自己不够谨慎。
但谁让这黑无常把自己从队伍中拔了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无端多生出事端和变数,当下也不怎么高兴。
她连意是喜欢吃亏的主儿么?
自然不是。
当下便报复回去了。
见奏了效,连意心中顿时一松。
心绪瞬间抹平了些许。
复又回想,连意也觉得自己如今越发的行事无忌。
尤其是到了冥界之中,靠近了这些化神鬼差之时,她竟然一点怕的感觉都没有。
除了刚开始的一瞬,心中也不如何紧张。
就好似,潜意识中,她居然觉得这第十殿的一切,她都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似乎,刚刚那样的恶作剧,她不是第一次做,信手拈来的很。
想到刚刚黑白无常说的话,说转轮王因为一个关系极好的友人弃他而去,以致他伤心欲绝,气到把第十殿的树全砍了。
这话就很奇怪?
友人投胎去了,他为何拿树出气。
若不是转轮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按照常理推断:莫不是这个友人和树有什么关系。
连意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她啊。
她和树没关系,但是个藤啊。
说起来也近似和树有关系了。
这并不是她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而是很有可能,记忆之中,藤仙连意的做派比她如今还要行事无忌。
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她当年九星连珠之后,身死道销,按说自然是魂归冥界。
她今生五百岁还没有,可是前世死了五万年了。
那这其中的时间,她的神魂该是在冥界的。
以她的心性,给她自己找点乐子是极有可能的。
而且,当年的藤仙连意,许是并不能确定是否大家都有法子转世了,那自然要和冥界之人打好关系,方能打探到消息。
……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她只放在心中想想罢了。
既没有念想,也没有证据。
她此次来,是为着外面那邪阵的,又不是来叙旧的。
“好了!哭什么,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何时死的,原本是哪一界的,是从哪个殿解送过来的。”黑无常黑着脸,不耐烦的打断连意的哭声。
第十殿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再发下投生。
如今都来了这第十殿,排上了投胎的队伍,那便是在冥界的最后一环了。
这女鬼也算是个……老鬼了,可不是刚来的懵懂新鬼。
老鬼连意眼珠一转,因为对前事有怀疑,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名。
再说,她可不是通过正常程序进来的鬼。
心中虚的不行,嘴上倒是理直气壮的很:“我叫钱意,是眉昆界凌云国煌梁城上梁城人士,如今二十有三,是被歹人害了推下河溺死的。呜呜呜……”
都说死了后神魂的模样就是生前的模样,她虽然几百岁了,可是看上去也就是凡人的二十多岁吧。
再说她说的也不算假话,未回连家之前,她确实住在上梁村。
黑无常皱皱眉,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她说的这地方他知道,就是眉昆界的。
“你是哪一殿过来的?”
连意:“我……我也不知道啊。”
老胡面上不显,不过心里却是觉得这回答没毛病。
一个凡人鬼魂,浑浑噩噩的,哪里知道什么。
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又凑近连意一点,阴恻恻的问:“你为何偷听我们说话,不知道这是犯了重罪么?”
面前女人惊恐的睁大眼,那水灵灵的眼珠几乎瞪的掉出眼眶。
只见她“啊”的长长一声,发出令他脑壳要掀掉的尖叫声。
然后便是瘫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大人饶命……”
黑无常脸更黑了,他觉得头更痛了。
别说他,白无常老白也受不了了,转而抱怨黑无常:“老胡,你怎么回事?这女鬼怎么了?”
老胡话说了一半,就去揪出个女鬼,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也没问到,他本来就因为没能去看佛陀灵骨的事兴致不高,结果老胡又是斥责,又是欲言又止的。
他已经很烦躁了,好么,这女鬼在这里又哭又闹的,他觉得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是以,没忍住,来不及细想,居然下意识的朝老胡抱怨了。
抱怨完才觉得不对,他为何不对着这女鬼发火,令她闭嘴,反而是对老胡?
老白原本行事就比较粗犷纯然,只觉得脑子有点迷糊,想不通便不想了。
既是质问了老胡,那质问便质问了。
老胡眉头一皱,也没明白老白哪儿来的邪火,刚想说话,忽然见到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似有一点灵光乍现,还产生了爆破声。
两人一惊,知道是生了事端,便要去看看。
只是,黑无常老胡素来谨慎,这女鬼虽然说的话没有问题,可是她就是给他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当下,来不及多说,只召来手下,令两鬼差将她先关押起来。
等处理完不远处的动乱,再过来细细盘问不迟。
连意低着头,依然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就被黑无常的手下拖走了。
只心中却是另有盘算。
她刚刚在老胡叫住她后,一瞬间便定了主意。
那动乱亦是她所为,旨在将两人引开。
其实在这黑白无常出现打断了她逃跑的计划,连意就打算好了。
定要将他们引走,自己也好神不知鬼不觉的脱离了队伍。
虽说在听两鬼差说话,可她手上没闲着,那高阶爆破符早就已经被她扣在手心里了。
只是符箓在飞出之际,自然会有灵气波动,连意自然也考虑到了。
所以她之前一直在袖子中暗暗在其上加持敛息之术。
黑无常老胡叫住她之时,她手中动作都没停。
也好在那时候,她差不多已经水到渠成了。
后来,用音攻扰乱黑白无常的心性,一则报复一下,另一则不过是替那飞出的符箓遮掩罢了。
只是这老胡太过谨慎,居然不是将她丢下就走,还叫了手下把她拖到牢里去,好等他有时间再来慢慢盘问。
连意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两个拖她的小鬼差可不是黑白无常,不过筑基修为。
于她而言,逃跑太容易了。
待得那两个黑白被引走,那两个小鬼差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拖到一处拐角处。
连意猛一抬头,她左边那个小鬼差比较机警,顿时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情绪。
可惜任何的机警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鸡肋。
小鬼差眼里似乎看到了冥界中难得可见的鲜艳颜色。
花开花落,绿意盎然。
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须臾,连意已经消失不见。
徒留下那两个小鬼差呆站在原地,眼神迷离,嘴角带笑,似乎做着什么美梦。
此时的连意直奔了第一殿的码头,手上是从那两个小鬼差身上摸来的身份牌和鬼珠。
身份牌是她行走鬼界的必备之物,鬼珠是冥界的灵石,她行走于此,没有盘缠怎么行。
想了想,连意到底是觉得对那两个小鬼差觉得有些抱歉。
不仅让他们失职了,以那老胡的性子,必是要罚他们的,还让他们破了财。
罢了罢了,既然做了,也没什么。
她穿着从小鬼差身上剥来的黑色衣袍,一路往第十殿的码头飞遁。
速度要快,她先前扔出去的不过是一张符箓,瞧准了不远不近的一处小山,如今那山也炸了,两无常也引过去了。
以两人的修为眼力,只一会儿便能看出异常。
没准就能猜出是她干的。
她修为不及他们,时间又紧迫,暂时没有与他们对上的打算。
她想好了,既然那佛陀灵骨能去除鬼气和阴气,那她定是要去看看。
那邪阵,最棘手之处,便是那用阴气和魔气滋养的魇咒之术。
若是她能够借那佛陀灵骨一用,压了那邪阵中的阴气和魔气,那魇咒便如无根浮萍,后继乏力了。
听两无常说佛陀灵骨在第一殿辖下。
她刚刚用迷幻术迷住了两个小鬼差,早就把路线地点什么的都打听好了。
如此,一路飞遁。
她修为高深,许是因着刚刚那爆破符,这一路走来,连意甚是顺利,压根没有无常鬼那样的高阶鬼差在。
好多鬼只感觉耳边似乎一阵风呼过,但又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就起个风,只是短促了一点。
连意顺利到了码头,渡口一白胡子老翁,带着蓑笠,他脚下的扁舟上已经就剩下一个位置了。
连意眼睛一扫,就上了船。
她将身份牌往他面前一晃,丢了十颗鬼珠,便安然坐在了最后一个位置上。
那老翁很是热情:“原是位大人啊,不知您要去哪儿。”
小鬼差好比凡俗界的衙役,修为不高,于冥界的大家伙儿来说,不大不小也算个官。
是以,不仅船家老翁热情,便是这舟上的其他人,都是低头,一副惧怕的模样。
连意言简意赅:“魑城。”
魑城便是佛陀灵骨所在。
那老翁一愣,并不觉得奇怪,手上竹篙一点,那船就离了岸边,飞速在水中奔了起来。
还有闲心打趣了一句:“这时间,大人可有些迟了。”
前几日,他都送了好几波了。
连意见船离岸,松了口气,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她这一脸冷肃的样子,倒是让那老翁都闭了嘴,其他人更是不敢惹她。
而此时的老胡,赶到了那一处爆**,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符箓爆破留下的灵气痕迹。
老白气的跳脚:“是哪个混蛋干这事?”
却看老胡眉一怂,惊跳起来:“糟糕,那女鬼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