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不知又有多少人坐不住了。
宋家被皇帝冷暴力训斥,太子被皇帝以大不敬为由撸掉了所有的职务,只剩下让他和南江王一起督造皇都公主府这一项事情。
皇后因为教子无方被皇帝斥责,皇帝更是一整个正月里都没在椒房殿待过一天。
唯有圣懿帝姬还能和皇帝说上几句话,但言语间也不敢提及皇后和太子。
于是立马又有雪花般的折子飞进皇帝的书房,说皇帝此举是昏聩了心智,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发妻和嫡长子?
还有些不找脑子的言官,居然要和皇帝仔细捋捋此事,从腊月初九太子在皇帝书房外长跪之事说起,说皇帝不该对和齐王沾染关系的所有人都草木皆兵、连带迁怒自己的儿子。
晏珽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就是以小博大,滚雪球般的可怕效应。
果然,皇帝暴怒,一天之内撸了十几个官员的职位,并且让南江王全权去处理这些亏空的位子、交由他任命官员之权。
短短一个月之内,皇帝的决策几乎都被南江王左右和把控了。
朝野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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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故意要和这般朝臣作对一样,他们越说皇帝的行为有失偏颇,皇帝就越要宠信晏珽宗。
就像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想要追封自己的生母庶妃刘氏为先帝的正宫皇后。按理来说,本朝皇帝登基之后,若并非皇后所出,自然可以册封或追封生母为自己的皇太后,但不可封之为先帝的皇后。
可是皇帝就是这么做了,于是自然有以齐王为首的一班老臣也是极力反对,说这不合礼法云云。皇帝独断专横,硬是把册封礼给办了下去,加了一连串褒赞刘氏的谥号,称之为德光贤宪皇后,把死了十多年的刘氏的棺椁抬到了先帝的陵寝与之合葬。
这让他很有当了皇帝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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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是个大日子,皇帝今年起了兴致要出宫去出游踏青,只带了他现在最宠信的儿子南江王和女儿圣懿帝姬。
仪仗并不声势浩大,皇帝乃是微服出巡体察民情,故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出宫前一天晚上,皇帝时隔一个月之久踏入了椒房殿和皇后一同用晚膳。
席上,皇帝随口问道:“明日孤会先去圣光寺礼佛为国祈福,在那用过素斋午膳后,下午你们想去哪踏青?”
晏珽宗想了想,说道:“京郊马场这时节亦有晚梅绽放,儿上回去逛过,风景不错。”
闻言,皇后的脸色沉了沉。
京郊是有个占地极广的马场,那是为皇家和禁卫军培育优良战马和马种的地方,重中之重,地位不亚于一个万人以上驻扎的军营。
但这地方几年前就被皇帝拨给了晏珽宗掌管。
去岁晏珽宗亲率兵攻打卡契,用到的战马就是京郊马场培育出来的,马匹格外优秀,甚至几乎不输西域来的汗血宝马,皇帝当时还格外称赞了他。
他想带皇帝去逛这地方,不就是又在皇帝面前讨了好么?
皇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使了个眼色给李茂安,李茂安会意,一边伺候皇帝夹菜一边含笑说道:
“那地方好是好,只是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兵士,只恐冲撞了帝姬娘娘,而且来回又远,奴才怕赶不上晚上宫门下匙的时辰。陛下觉得那盘龙港一带的地方如何?奴才听说过了正月就是皇都商贾们远航经商的时节了,这阵子那盘龙港一带都很是热闹,书肆酒肆食肆的数不胜数……”
本朝皇都并不临海,但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河港,从此港口出发,船只可到达王朝的大部分疆土。
这也是一个被严格管控的地带,盘龙港的相关事务一直以来都是交给太子处理的。
提到这里,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太子即便资质平庸,但盘龙港一带在他治理之下还是秩序井然的,那些商贾们也仰承太子恩泽,对太子殿下很是感激。
皇后不方便插手此事,唯恐皇帝又觉得她是偏心太子,只是抬眼扫了君婠一眼。
婠婠心下明白,轻轻拉了拉皇帝的衣袖,如小女儿撒娇一般:
“爹爹,咱们去盘龙港吧,女儿又不会骑马,去了马场也没意思,倒是可以去盘龙港那儿和爹爹一道体察皇都的风土人情,瞧瞧宫外的那些老百姓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
皇帝笑了笑:“好,那就听婠婠的,咱们明日下午去盘龙港。”
第二日上午,皇帝带着两个心腹和一双儿女悄悄出了宫。
皇后也命一个心腹将皇帝今日的行踪递出了宫让太子知晓。
那小太监一脸谄媚地奉承着皇后娘娘,待入了太子府时,他却伏在太子耳边如是说道:
“陛下今日下午会去京郊马场巡视,随后便直接回宫。”
小太监走后,大腹便便的太子叹了口气,与坐在他对面的白桉太说道:
“左右下午无事,我便去送送先生吧,当日也原是我不好,不远千里将您从河西接来,如今您刚在皇都住定,我却迫于压力又要将您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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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太阳照的人暖意洋洋,果真是春日降至。
晏珽宗包了艘游船,与皇帝登船游玩。
盘龙港上的大小船只就如下在锅中的饺子一般,数不胜数,船只之间也难免相互摩擦,只是无风无浪的,这点小小的磨蹭倒也没什么,不至于伤人伤船。
君婠难得出宫一趟,看着这些景色也觉得十分新奇,加之她根本就不想面对那个城府颇深的晏珽宗,索性趁着皇帝和他说话的功夫,自己站到了一边栏杆处欣赏风景。
忽地,她猛然看见对面船只的甲板上坐着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身形肥胖,一看就是她的兄长太子殿下。
婠婠心下不解,不知道为何此时他会在这里。
然而当船只稍微移动倾斜了下,她便猛然又看清了太子对面的那个人——白桉太!
太子举杯与他共饮,言辞恳切:“今我在此送别先生,愿先生一路平安。”
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竟然执手走到了船舱之外,站在一道闲聊。
婠婠猛地瞪大了眼睛。
陶皇后早就命太子将白桉太这个祸根给送走,可太子偏又说什么他年事已高身体未好、受不得舟车劳顿云云,又留他住了许久。
偏偏早不送晚不送,赶上这个时候送,还就在他们对面的船上!
君婠害怕她皇父看见这一幕。若是被皇帝知道太子亲自送别白桉太,恐怕在心里又要恼了他了!
可惜此时她带着帷幕,遮住了自己的容颜,又不好出声提醒,又恐惊动了另一边的皇帝和晏珽宗。
晏珽宗看见了婠婠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冷笑,俯身对皇帝道:“我说怎么与父亲大人聊了许久,却不见婠婠妹妹,原来是偷跑出去玩了,也不知她是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
冬日未过,船舱里面还是烧了炭火取暖的。
皇帝听罢起身:“咱们也出去逛逛,老在这里面也闷得慌。”
见皇帝出来,婠婠的脸色瞬间惨败一片,只是遮盖在帷幕之下,皇帝并未看见。
对面甲板上的白桉太不知与太子说了什么,拉着他负手朝南,完全背对着他们,所以太子一时间并未发现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他们。
果不其然,皇帝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那个好儿子,脸色铁青。
晏珽宗轻声问他:“外面风大,父亲不如还是回去吧?”
皇帝冷冷摆手。
婠婠在一旁抖若筛糠,被晏珽宗拉回了船舱里。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默许了晏珽宗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他独立于甲板上,冷眼旁观太子和白桉太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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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桉太长吁一声,慨叹道:“我知你父并非豁达明理之君子,为当年齐王之事迁怒于我等,我亦无可奈何。只是仍愧疚于着老病之身拖累了公子您啊,若非我,您也不至于被冷待至今……”
太子一副十分心胸宽广的样子:“先生勿出此言,我心不安!先生在河西讲学数十载,桃李三千皆是我大魏的有为之才,先生功绩世人皆知!我平生最倾慕大儒者,只可惜碍于我父……不能留先生在心中颐养天年。”
“我河西之士自然比我这个老骨头要有能耐,只可惜拖累于我、于齐王,你父心中有所顾忌,并不重用他们,某平生只剩一愿求于公子:他日公子即为,望公子放下成见,朝中多选任我河西士子为官,让他们得以实现生平抱负。”
太子被白桉太这么一说,心胸也激荡了起来,连忙道:“他日我若为君,必然宽和、仁爱、心胸宽怀……”
皇帝怒目圆瞪,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厉声呵斥道:“放肆!”
太子和白桉太惊恐地转身回眸。
映入太子眼中的,是自己君父的满面怒容。
而白桉太却透过一旁的重重帷幕,看向了船舱之内的南江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