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王衍爵见到跪在面前的人，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五六年过去，眼前的李旦，早已不是那个驾着倭国船，冒险做走私的小贩了。
他如今，虽然仍然黝黑，但穿着昂贵的丝绸服装，纱帽上缀着的绿宝石，和腰带上的绿宝石相互呼应，加上佩在衣襟上的羊脂白玉，就只差把“我有钱”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三十来岁的年纪，气度沉稳，鹰视狼顾，很有枭雄之姿。
他在九州岛的几处城邦，都设有商号，在海上，已有了一支船队，其中倭国船、大明福船都有，还有一艘盖伦大帆船，生意做得很大，是日本华人海商之中第一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李旦率领的武装商队，做的跟西方人一样的买卖，在南海上，打得赢就抢，打不赢就贸易，其积累的财富和声望，更甚于几十年前的汪直。
这一世，有了南洋公司和大明水师的打击，李旦没能成长起来，南洋公司开发了大员岛，他在岛上就能买到日本需要的丝绸和茶叶。
根本不需要往南洋去，做的也是老老实实的海上贸易。
就算这样，这位如今积累的财富，也比王衍爵多，毕竟南洋公司的大头，要上缴给万历皇帝。
但是，即使他再有钱，在王衍爵这位大明的南洋经略面前，也只有跪拜的份。
“大人，”李旦恭敬地磕了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回答王衍爵的问话。
“倭人侵占了琉球国，抓了他们的国王和皇室成员，这件事，你知不知道？”王衍爵面无表情地问。
李旦不敢不说实话：“小人知道……”
王衍爵摇头，不悦地说：“你没有传消息回来，怎么，生意做大了？”
这时候，于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递给王衍爵一张纸条，王衍爵低头一看，脸色更黑了，他盯着李旦不说话。
李旦一下子慌了：“小人去京都了，回来的时候，萨摩藩已经占据了琉球，小人听到消息，立即赶来大员岛，大人已经来了……”
王衍爵冷笑着说：“去京都？是去见德川家康，送银子去了吧？”
李旦心里更惊：这件事，连他的心腹及家人都不知道，王大人怎么知道的？
他无话可说，算是默认了，只听王衍爵说道：“你在倭国经商，结交权贵本来无可厚非。
但是，你容忍倭人欺负大明的藩国，你有能力却不救，李桑，你忘了你的祖先，是大明人。”
李旦一下子跪了：“大人容禀：那萨摩藩入侵琉球，是因为倭国前两年出兵朝鲜，掏空了国库，德川幕府这两年征收的税银，比往年重。
萨摩藩交不起税，便向南边的琉球强行征收，这才发生了入侵之事。
小人本来打算，到大员岛上送信后，就用本次贸易的资金，往萨摩藩斡旋，为琉球缴纳税，让萨摩藩释放琉球国的国王和其他俘虏……”
王衍爵知道他在鬼扯，却也不揭穿他，只问他：“李桑，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大明的藩国，为何要向倭人纳税？”
李旦立即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他忙说：“请大人谅解，小人说错话了，小人这次回去，就为琉球国缴纳赎金，把琉球国王赎出来。”
王衍爵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失望地对李旦说：“算了，李桑，你不诚实，你下去吧，我还要见一见颜思齐……”
李旦一听这个名字，心里更没底了，他以为萨摩藩入侵琉球的消息，是颜思齐向大明透漏的。
眼前这位跟他年纪相仿的王大人，既然能扶起他李旦，也能扶起一个颜思齐，只要他愿意，他还能扶起张旦、王旦来。
南洋公司要是断了他的货，他还能再载着银子，到大明的近海去走私？早晚被大陈岛的汪海给灭了。
再说了，倭国的市场也是有限的，王大人要是真的扶持几位张旦王旦起来，哪里还有他的生意做？
想到这里，他狠狠心，再次跪到地上，对王衍爵说道：“大人，小人错了……”
王衍爵厉声问：“你错哪里了？”
“大人，小人错在，忘了大人当初的教诲，大人曾经教导小人，在异国他乡，汉人要守望相助，才能活下去。
小人没有第一时间把琉球的消息传回国内，是小人的错……请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种情况，再不会发生第二次……”
王衍爵没出声，显然是在想，要不要扔掉这颗棋子，另外换一人。
李旦见他不出声，只好再次狠狠心，果断地说：“请大人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看见，朝廷派了大军来，要将萨摩藩赶出琉球……
王师远来，此次出征的粮草，由小人支付……”
王衍爵不动声色地望向李旦，心想，短短几年，这厮究竟赚了多少钱啊，刚给德川家康送完礼，这里还能支付大军的粮草？
“起来吧，李桑的拳拳爱国之心，本官不忍辜负，更允了你吧。”王衍爵最后说。
李旦总算松了口气，走出房门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后背都湿透了。
萨摩藩要遭殃了，他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他们？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房间里，等李旦出去后，舜华和秉哲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这个李旦，果然有问题，他早知道萨摩藩入侵琉球之事，却没往大陈岛送信。”王衍爵说。
“他这是打算，要抱紧德川幕府这棵大树了。”舜华在屏风后，没看到李旦的表情，从他甘愿为大军提供粮草这件事来看，这李旦，显然是个狠人。
在历史上留名的，真的没有一个是善茬，她冷静地道：“一次不忠，百次不容。那个颜思齐，你还是见一见的好。”
早在南下的船上，秉哲就从阿姐那里，详细地了解了倭国的现状，了解了萨摩藩、大员岛以及南洋地区的势力分布。
他才发现，在大明之外，还有如此广阔的一片天地！难怪王公子不愿意入朝堂为官，难怪阿姐不稀罕皇家的太子妃，原来，二人心中的天地，是这碧波之上的南洋！
他更惊异，阿姐只在淡水河上安装了一台冲压机，就能把刚才那个李旦运来的铜锭，压成一枚枚大明的铜钱。
再用铜钱，换他运来的银子，再把银子，运回国内，送入陛下的内库，这根本就是无本买卖嘛。
现在，连大军出征的粮草都有了，阿姐为他铺的路，简直就是一条青云大道啊，他要是再走不好，也枉自考了一个探花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