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天,万历帝在御书房召见四位阁臣,他摆弄着手上的几份奏折,面无表情地道:“这几份折子,想必诸位已经看过了?”
王衍爵是首辅,他出面答道:“回陛下,这是臣等昨天呈送进来的折子,共有四份,都是申请改造棚户区。”
其他三位摸不着万历的心思,都不出声,只听万历说道:“朕听说,说是那袁编修改造了三里长的龙须沟,赚了银子,所以,都来申请改造棚户区了?”
他摊开案上的折子:“这是户部的,这是工部的,这是京兆府的,这一份,居然是五军都督府的!把手伸得这么长,是何道理?”
户部和工部,都是沈一贯的势力范围,这两份申请,也是出自他的授意,这时候,他站出来说:
“工程营建,本来就是工部的事,户部管钱粮,这么大的工程,涉及到多少的钱粮,没有户部的监管,将产生多少贪墨?”
他故意偷换了一个概念,工部营造的,是国家的大型工程,不包括民间的工程营造,真是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他的理啊。
“以前,怎么不见这些部门申请?”万历帝冷笑道,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
众人都不出声,以前,谁知道它这么赚钱呢?
王锡爵打破沉默,提醒道:“陛下,不如请袁卓然来,问问这些钱是怎么赚来的,又用到哪里去了?”
秉哲早就通过孙府尹递上了奏折,把银钱的来龙去脉,一笔笔列得清清楚楚,万历帝心中有数,他点头道:“也好,让诸位爱卿看看,什么才是为生民立命的臣子。”
四位阁臣心下骇然,他们做到阁臣,也没得到过陛下这样的夸奖,这袁编修,经此一事,跟他的弟弟一样,简在帝心了啊。
不一会,秉哲带着一箱子的账本,和一把算盘赶来,先拜见万历帝,再与四位阁臣行礼。
“袁爱卿,你来说说,你赚的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万历帝对着这位爱卿,语气都和缓了许多。
秉哲把一张总表打开,双手递给王锡爵:“阁老请看,这是城里各项正在进行的工程,费用预算。”
又打开一张表,递给次辅沈一贯:“阁老,这是龙须沟售卖商辅的收入明细。”
朱赓凑上来,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用算学符号列出来的数字,他不耐烦一项一项地看,只看最后面的总数。
乖乖,传说是真的,果然卖了十二万四千三百两!
诸位阁老看完收入和开支明细表,都不出声了,这位袁编修赚的钱,用来整治城市环境,到其他部门再改造的时候,就没有这笔开支了,那不是纯赚?
万历帝心想,这棚户区改造,交给袁爱卿的话,他还能从中分一杯羹,要是交给其他部门,他这个皇帝,不但见不到钱,不往里投钱,就谢天谢地了。
他说道:“袁爱卿,朕这里,有好几个部门都申请,要为朕分忧,参与到棚户区的改造中来,你怎么看?”
哪知秉哲想都没想,就说道:“陛下,这是好事啊,大家都来参与,才能把京城建设得更好啊。”
万历帝和四位阁臣都惊讶地望向他,是不是太年轻了,看不清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利益?
就听他又说道:“这些工程,不但能消化掉城外的难民,连城里的穷人,也有了挣钱的地方。
一家三五口,在工地上做上一年工,就能买上一处改建后的小房子,臣的难民安置工作,也完成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当初派他下去,是要安置难民的,等到他整治城市环境,改造龙须沟,人们只看到他赚了钱,眼睛都红了。
只有他,还没忘记初心,这样的臣子……唉,令人感动。
万历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问:“这么多部门参与进来,袁爱卿有何指导意见?”
秉哲谦虚地说:“臣年轻,何敢谈指导意见?只是,臣见各部申请的这些工程,东南西北各个城区皆有,与其遍地开花,不如集中力量办大事。
打通整条龙须沟,让它从永宁河引的水,直流到下永宁河,死水变活水,两岸遍植桃柳,让龙须沟两岸,变成北京的苏堤,多好!”
真是年轻人,富于幻想啊。
龙须沟一期改造工程,赶在腊月初一拆卸围墙,对外开放。
不用邀请,休沐的官员、城里的富商大贾、读书人,纷纷跑来参观。
只见以前脏乱臭的龙须沟,被拓宽成了一丈宽,九尺深的小河,从永宁河引来的活水,流过这一段新河沟,被引到了一里外的莲花池里,再从那里流到南边更大的湖里。
河堤上,果然如袁编修描述的那样,栽种了桃柳树,还修了三座石桥,隔一里建一座,往来两岸方便得很。
两边的街道,居然铺的是三合土,扫得干干净净,唉,悔不当初啊,就冲着这三合土的地面,这街上的铺子,就值得买!
就不知道,当初买铺子的人,愿不愿意转让啊?多付点银子也值嘛。
见第一间铺子那里,开着一间牙行,有人跑过去询问,好家伙,当初三五百两银子买的铺子,现在要卖一千两!还只有几间出售。
抢,赶紧抢!争的人多了,牙行立即坐地起价,最后两间铺子,涨到了两千两,你还别赚贵,卖完没货了!
今天,也是原住民回迁新居的日子,管片税吏常五和临时坊长麻三,早几天就为各家各户分好了房子。
按原来棚子的大小,各家分到了大一倍的红砖青瓦房,一个三口之家,能分到一间长三丈,宽一丈五的房子,中间隔一隔,足够住了。
最主要的,这新房子的地面,跟外面的街道一样,铺了一层三合土,比起原来又脏又乱的窝棚,简直是天上地下啊。
好多老弱妇孺都哭了,那天的文曲星没来,他们就向常五磕头,甚至向麻三磕头,把常五和麻三这样的硬汉,也弄得眼湿湿的。
md,这感觉,怎么那么心酸呢?
麻三一家六口,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一个老娘,分到两间房,麻三早就带老娘和妻子来看过他们的房子,还买了一张床,让老娘先睡着。
其他的家具,他想着,等他忙完这一阵,自己去买些木料,跟以前的邻居崔木匠,学着自己打造,能省好些钱呢。
他听到老娘和妻子的哭声,眼睛里酸得不行,听见老娘说:“这下好了,这里离被服厂近,以后到厂里领活儿,省多少功夫啊。”
妻子说:“是啊是啊,咱们辛苦几年,攒钱置办点家什,狗蛋也该说媳妇了……”
麻三的大儿子狗蛋十二岁,大女儿九岁,老三只有两岁,中间的两个,没养活。
他听了妻子的话,对十二岁的狗蛋说:“明儿,你还上工地上做活去,趁着有活计,多挣一文是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