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是一个大广场,用绿化带把广场分为无数个区域,有老人带着孩子在广场上玩耍,被服厂还没有幼儿园,没上学的幼儿,都在广场上玩耍。
只见一群小女孩在跟绳,还边跳边演唱歌谣,众人细听,唱的却是:
人之初,性本善。被服厂,陛下建。收灾民,救急难。做军服,送前线。边关寒,将士?。鞑子恶,来犯边,陛下一声令,将士勇向前。退鞑子,保平安,捷报传上金銮殿,陛下见报笑开颜,笑开颜!
很多正直的大臣听了,掩面低头,你丫的这样拍陛下的龙屁,比我们文人还没有下限,那啥?把“人至贱则无敌”的精髓,学到了十足十啊。
兵部尚书邢玠,脸都墨了,心想,下首歌谣,是不是就要唱性相近,习相远,讽刺他不跟陛下一条心了?
有几位准备见风使舵的臣子,心中正在构思,准备颂扬陛下的锦绣文章,却被这首简单的童谣,唱得七零八落,无处下笔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万历帝听了,确实是笑得很开怀,他谦虚地说:“当初王爱聊说要建这个厂子,朕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出力最多的,还是王爱聊和袁先生嘛。”
舜华扭头望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官员,低声对万历帝说:“陛下说一句,顶他们说一万句……”
这话,偏偏被正要凑上来说话的沈一贯听到了,他立即后退了一步,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
幸好这袁大家没被选入宫,她要是做了太子妃,怕不是又一个武后?
“一个被服厂,为何会有这许多孩童?”礼部尚书朱赓问。
来了!众官员立即准备吃瓜,这是要弹劾被服厂收买人心了,暗箭直指王首辅,因为,王衍爵就是王首辅的族弟,你都成为首辅了,还想收买人心,其心可诛!
王衍爵叫过一位看孩子的老妇人,对她说:“婆婆,你给大伙儿讲讲,你来自哪里?”
老妇人正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扎鞋底,见这么多穿着衣冠禽兽的官员,正要起身躲开,就听到王公子叫她,吓得她一针扎在手指头上,顿时冒出一个血珠,疼得她不住地皱眉。
舜华笑眯眯地上前,温声对她说:“婆婆别怕,实话实说就行了。”
老婆子蹭过来,还是跪下对众人磕了个头,颤声说:“民妇……见……见过各位官爷。”
“起来说话。”万历帝说,“说说,你是哪里人,为何来到京城?”
老妇人见他态度和蔼,胆子也大了点,声音也不抖了,低头回道:“回大人,民妇一家,是万全右卫下,镇虏堡的军户,老伴和两个儿了,先后战死。
只剩老妇人和两个儿媳妇,活不下去,只得把两个大点的孙女,给人做了童养媳,老妇人和儿媳,带着剩下的四个孙子,上京城来讨生活。
在城外的地窝子里住了两年,襁褓中的小孙子,也饿死了。这年头,男人都找不到活干,更别说女人了。
眼看着一家子就要饿死,听说被服厂招女工,还允许带孩子来,老妇人一家子就来了。
如今,最大的孙子在学堂里读书,这两个小的,由老妇人看着,冲撞了大老爷,请大老爷恕罪……”
卫所虽然归五军都督府管,但伤亡将士的抚恤,是由兵部在管,如今,阵亡将士的家属,还要出来逃难,邢玠的面上很不好看。
他认为,被服厂的两位老板,这是故意找人来打他的脸,报复他拒绝了陛下的采购要求。
他大步上前,对着老妇人怒道:“一个民妇,答得如此顺畅,是不是早教好的?”
老妇人被吓得咚地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说道:“大人明鉴,民妇人说的句句是实,请大请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家人的路引和户籍,双手举过头顶。
陈矩上前,用手接过那带着体温的几页纸,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念道:“万全右卫,镇虏堡,郑三牛,阵亡,妻郑刘氏。
子郑大壮,阵亡,媳郑李氏,孙郑大郎,郑二郎。
子郑二壮,阵亡,媳郑张氏,孙郑三郎、郑四郎。”
邢玠还不相信,叱道:“还说不是教的,这样的东西,为何要带在身上?”
老妇人抬头,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这是民妇一家的命根子,没了它,就成了盲流,要被官府抓去做苦力的。
非止妇人,哪家人不是把这拿东西放在身上?”
“似你这样的军户,多吗?”万历帝问,脸色很不好看。
“多,”舜华替她答道,“厂里共两千一百名工人,有四百多人是这样的军属,她们共带着二百三十二个孩童,七十九位老人。”
万历帝扭头,对邢玠说:“邢大人,这些军属制做的被服,你们兵部却不采购,让被服厂为你们养着老弱妇孺,你们还弹劾人家收买民心。”
众人知道,陛下的潜台词是:要不要脸?
朱赓没想到,他抛出来的炮弹,一下子打到兵部头上去了,邢玠被陛下批得满头包,今天是不敢再发言了。
一位官员忙上前拍龙屁:“陛下仁德,办了这个被服厂,给这些妇孺一个栖身之所。”
其他官员纷纷侧目,又一个马屁精!
“其余的妇人,都是些什么人?”久不出声的王首辅,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回大人,”舜华恭敬地说:“有陕西旱灾的灾民,有山东蝗灾的难民,还有淮泗黄泛区的灾民,还有部民失地农民。”
不用万历帝说话,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户部尚书赵世卿,赵世卿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正是他户部赈灾不力,才使得灾民跑到京城来乞活。
当即就有御史站出来:“陛下,臣弹劾赵世卿……”
王锡爵把脸一板,严厉地呵叱道:“这是被服厂,不是朝堂!有事回去说去!”
正要跟着迈腿的人,闻言立即收回了脚,是啊,怎么忘了,今儿是来参观工厂来的,怎么搞起朝堂上那一套来了?
沈鲤站出来,为赵世卿说了句公道话:“陛下,这几年宁夏平乱、朝鲜平倭、西南平乱,三场仗打下来,国库都被掏空,灾民救助不及也是有的,并非户部赈灾不力。”
万历点点头:“赵爱卿做事勤勉,朕是看见的,赵爱卿,回去把户部的亏空报上来,咱们想想法子。”
有什么法子?只有发内帑银子了。陛下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呢。
赵世卿跪倒在地,只要陛下愿意出钱,怎么打他的脸都成,为了黎民,他这张老脸,要来做什么?随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