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和王衍爵没时间关注宫里之事,他们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王衍爵的被服厂已经建好,正在招收女工,不再出海的周掌柜,又被请出山,做了被服厂的管事。
舜华要在这里,实践她的难民安置计划,去年冬天,她们从西山泡温泉回来,看到城门外聚集的难民,她就开始酝酿这个方案,如今,终于可以开始实践了。
在苦难面前,女人总是被最先牺牲的群体,舜华和王衍爵的这个被服厂,是专门为她们开的。
告示贴到各个城门外,有专人为不识字的人们,讲解告示内容。
“有两种形式的工作,在北京有家有房的,可以领裁好的布料和针线回去,缝制好后再交回来,交货后工钱现结,这个,需要有坊长做担保。
在北京没有房产,对,就是你们这些外地来的灾民,可以在工厂里吃住,费用在工资里扣除。
另外,前线受伤或战死的军人家属,优先安排吃住,这项优惠,要有兵部的证明文件才行。”
西城门外,聚集了大批从山西、陕西逃来的灾民,他们在京城,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偶尔有人来施舍,他们也能吃上一点粮食,大多数时候,男人到城里打点零工,挣钱买些粗粮,女人和孩子们,则到田野里挖野菜,一锅野菜里撒点高粮面,就是一家人的好日子了。
魏娘子母子三人,就是灾民中的一员,她是宁夏卫的军属,男人在几年前的哱拜之乱中战死,留下她和四个孩子。
凭着男人的那点抚恤,母子五人勉强过了几年,大女儿刚及笄,就嫁了一个军汉。
剩下母子四人,衣食无着,只得让卫所出具路引,门出逃难。
在路上,把十二岁的二女儿,卖了二两银子,剩下魏娘子和两个儿子,支撑到了北京,在西城门外挖了个地窝子,上面搭个棚子,勉强栖身。
这日,魏娘子又准备进城,走街串巷找点缝补浆洗的活儿,挣两枚铜板活命,到城门口,见一堆人围在一张告示前,正在听人宣讲。
魏娘子听到招工二字,忙挤上去打听,听说是缝制衣被,这个,她会啊,忙挤到旁边报名的桌子前。
“老爷,我报名,”魏娘子听到可以在厂里吃住,忙掏出珍藏在怀里的路引和证明文件,“我男人是宁夏卫的兵,前几年战死的,我还带着两个孩子,算不算你们说的那个……军属?”
招工的书记员,双手接过她手上的两面纸,认真看完后,再还给她:“这位大嫂,你这里有证明文件,你符合军属的条件,你是要住在厂子里,还是有地方住?”
魏娘子抹泪道:“哪有地方住?在地上挖个地窝子容身罢了,我的小儿子,都快饿死了……
我能带着孩子住在厂子里吗?我会做针线活,以前,我男人的鸳鸯战袄,都是我浆洗缝补的,我还会其他活……”
书记员打断她的话,简洁地说:“可以。”
然后递给她一块牌子,指着远处的一群人说:“去把你的孩子们领来,去那里排队,等着马车来送你们去厂里,到时候,出示这块牌子就行了。”
魏娘子顾不得因为饥饿,而虚浮的脚步,麻溜地跑回家,大儿子六岁,小儿子只有三岁,是个遗腹子,她男人战死后一个多月,才出生的。
她把几件破衣服和一床烂被子捆起来,背在身上,抱起小儿子,牵着大儿子,对几尺远的邻居大娘说:“大娘,帮我看着这块地方,我要是找到住的地方,这地儿就让给您家了。”
那大娘连声道好,忙丢了一床破被子进去,表示这地儿有人居住。
魏娘子母子三人回到城门口,拿着牌子,上了一辆敞篷的马车,车上都是些跟她一样的难民。
她旁边有一对夫妻,男子的右腿,在膝盖以下,全都截掉了,女子瘦小柔弱,二人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
两人见魏娘子母子三人上来,忙往旁边挤了挤,魏娘子一路逃难,没少与人打交道,她对女子道了一声谢,问道:“大兄弟这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吧?”
那男子答道:“是的,在榆林卫受的伤,捡回一条命,带着妻儿一路乞讨,听说那什么厂子,提供吃住,只让人做活计,就支看看呗,总比向人乞讨好啊。”
都是苦命人,车上的人一路说着话,来到外城的一处地方,众人一看,好大一片青砖灰瓦的建筑!
他们听管事说,这一大片建筑,都是被服厂了地盘,分为生活区、办公区、工厂区、仓库区,还有一个马厩,供来往运货的牛马歇息。
他们要先到生活区安置下来,到了才看到,生活区是一排排小平房,居然有一条河,从生活区的旁边流过。
“这是特意挖的,从通惠河引过来的活水,”管事说,“方便大家洗涮。”
魏娘子和伤兵一家做了邻居,每家分到一间一丈见方的小房间,魏娘子感觉从阎罗殿到了凌霄殿,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砖瓦房。
伤兵叫辛十五,他和另一位缺了一只手的伤兵,被选为一这排宿舍的管事,两人被叫去办公区,开了半个时辰的会,回来后,就开始安排大家的生活。
先给每人发了一个杂面馒头,辛十五高声叫道:“先去河边洗手,洗了手回来领吃食,大人孩子都一样。”
魏娘子领着儿子到河边洗了手,果然领到了三个杂面馒头,她拿出家里的破陶碗,装一两碗水,把馒头撕碎泡碗里,变成了两碗糊糊。
两个儿子饿得太久,吃点糊糊养胃,她看见好多人都这样吃,他们虚弱的肠胃,已经受不起块状的粮食了。
辛十五又给每家发了一块胰子,大声说:“填了肚子,就去前面的澡堂子里,拿着胰子,把大人孩子,从头到脚的洗干净。
从今天开始,要活得像个人样,咱们是西山被服厂的员工,不要给厂子里丢脸。
洗了澡,再把家里的衣服被褥,统统拿到河边洗干净,实在太破的,可以扔掉,来登记领新的衣服被褥,算厂里借给你们的,银钱从工资里扣除。”
魏娘子翻出两身稍微干净点的衣衫,领着两个儿子,去了澡堂子。
澡堂里水汽蒸腾,人影幢幢,魏娘子顾不得羞涩,拉着两个儿子,迅速地浸进水里,全身被热水包裹的时候,她忍不住流下了热泪,她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
魏娘子的衣服被子虽然破旧,她却舍不得扔掉,洗干净,缝缝补补,还能用,现在是夏天,不盖被子也行。
进厂第一天,她跟所有工人一样,领到了馒头,分到了住处,一家人做了彻底的清洁,晚上,躺在铺着稻草的床上,睡了一个好觉。